我很意外,“那资金够吗?”
“我已经向主管借了8000,”她一边说,一边叹气,“我们不能再拖下去啦,如果不借,我们将失去最好的治疗时机。”
“我们还得起吗?”
“顾不上那么多,先治再说。”
她蹲下来给我敲腿,双手习惯性地在我的大腿上进行敲鼓式的反复拍打,五六分钟后停下来休息一会,而后对小腿进行按摩,最后再利用手指的制节在我的足底进行穴位刺激。她累得气喘,扬起脸的时候,额头上晃过皱纹。
皱纹?我不免一惊,忙捧起她的脸,仔细地端详起来。
她眼里水灵灵的光彩如今已经暗淡,取而代之的是眸子里的细红的血丝和紧张过后的松弛,正如一块精美的玉石被磨出了伤痕,每一道轨迹都写着锋芒式的焦急、刚丝般的意念,伤痕的凹槽里沉淀着阅历和体验。眼睛下方微突出眼袋,浅浅紫黑的眼圈紧着出现。她的鼻子冻得发红,唇色泛白,只剩小巧的下巴还是像我第一眼见到她时那样单纯无忧。
“晓夕……”我想说“对不起”,却不忍说出口,只是感到一颗心像被盐酸侵淫似地难受。
她仿佛也嗅到我的心里的酸味,拨开我的手,眼光一闪,伏在我的怀中,“阿茂,我累了,真的……”
(17)
(17)
一周之后,我如期躺在手术台上,医生和护士们在我周围闲散地走来走去,他们有说有笑,传递着各种工具。我的意识在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变得各外的清醒,所听见的每个声音都能够在我脑海里化成虚幻的场景,那些刀子镊子和盘子之间的交响在我的意识之中就像轻金属的音乐,而周围就好比正在进行一次特殊的聚餐。三个多小时,我不断回味着唐僧对观音所说的那句话:“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我被推出去的时候,医生表示,这次手术很轻松,也很顺利,我颇有同感。只不过,晓夕借来的钱连同她的工资将更轻松地划到了医院的账户里,我们即将陷入一穷二白的境地,唯一多出来的是那笔债务。因而,当她小心翼翼地问我是否感觉良好的时候,我不得不装出信心十足的表情,说:“多亏这次及时的手术,大腿好像有些感觉。”
她听罢憨憨地笑着,头发有些零乱,慢慢地回味我的回答,双唇一抿突然痛哭起来。我不知她是高兴还是悲伤,任她发泄这段日子积压的心中的郁闷。她说:“我真不想在那里继续做下去,太压抑……”而哭过之后,她平静地坐在医院门口的石阶上,突然又对我说:“我是不是太任性了?”还没等我回答,她的电话就响起。
“是的,我还在医院……这么急吗?能不能下午过去?”她的表情告诉我答案:她必须赶回公司!
我手术后的几天里,晓夕被业务紧紧拖住,每天忙到深夜,因此,她只好拜托阿毛到医院给我送饭,照顾我的起居。手术过后,我的腿部隐隐约约有些痒,说明神经正在恢复中,院方认为,我应该再留院观察一段时间,但我坚持离开,省去好多天的住院费。
回到湖里,我居然连续三天都没见到晓夕。她说她已经在原公司的楼上兼做一份业务,利用下班时间替他的主管操作空运的出口货物——在厦门,像她的主管这样,一边打工一边当老板的人很多,一方面减少成本,一方面可以利用原公司的资源——为了工作之便,她的主管买来一些简易的床,让她和另一个兼职者可以在公司里休息,三餐全靠叫餐。
“你看看,这就是一周的照顾计划表,你自己看看吧。”阿毛展开一张纸,上面是晓夕的笔迹。
周一
食品:牛奶、馒头(早餐)大骨海带汤、波菜、豆腐、海鱼(午餐)大骨海带汤、闷黄豆、海俐(晚餐)
药品:钙片(早餐)活血帖(早晚各一张,贴小腿部)害黑劲骨丸(午晚饭后)
衣:……
“太全了,连洗澡都是其中一项,怎么办?”她的口气显得轻松自在,那眼神看上去就知道是在消遣我,“连我老公都没有这份福气噢。”
我见她的笑靥如花,故意不咸不淡地说:“还是免了吧,要是你老公知道,我的小命难保。”
“好啊,我的小命也没啦,我们岂不是有机会成为鬼门关前的痴情男女?”
“我可不想成为风流鬼,”我拿起笔,删去洗澡等的项目,“只要吃的就可以啦。”
“真可惜,要不然可以见识一下你们大男人害羞的丑态。”她不知何时已开始在修指甲,一边磨一边应付我,“我老公可不是一个那么小肚鸡肠的人,这张单子是经过他手转交到我这里的,开始吧,你们家的晓夕说这些都是有偿服务。你也知道,我失业快两个月啦,所以从今天起,我是你的家庭护士。”
“这个……”我的想掩饰,却还是兴奋地笑出来,“有点求之不得……应该说,色心当诛!”
“呵,你现在才说实话,”她把手移到我的肩上,淡香飘动,“上回你在浴室门口一定胡思乱想了吧。”
“上次?”我的表情刹时僵化,面部急剧发热,“嗯,你知道?”
“当然啦,你以为我还是十八岁的黄毛丫头吗?”她颇有些不屑,“你们男人,从来都是用下半身思考问题的……当年,我身边的那些人,现在想起来,估计多数是出于这方面才围在我左右的吧,真惨,我一直误以为那些都是爱情。”
我问:“那小林呢?是真爱吧。”
“他当然是啦!要不他能四年始终如一吗?他一生只追过我一个人,这大概是我引以为豪的一件事吧。”她津津有味地说。“不过,生活上总不是那么如意的!”
“你的意思是——”
“他在我面前起不来,”女人的心情果然阴晴难定,她转瞬之间眼里充满幽怨,“性对于女人,是一种滋润和调节,可他……”
“这么说,你们从来没有吗?”我相当惊讶,“那孩子怎么办?”
“治吧,他一样是个药罐子。什么药没吃过,进口的,国产的,古今中外的方子都快被他吃个遍,一见到我还是没办法。”她的眉头一皱,“我也很需要同情吧,你说是吗?”
“那别人呢?如果对象不是你,他可以?”我见她点头,立即想起一部情色电影,我说,“那他一定是心理方面的问题!有一部片子也有同样的故事,那个男主角因为过于自卑,面对她的女友总无法完成性交,最后,他是通过一个好朋友的交谈,找回信心后问题就迎刃而解。”
“那部戏我也看过,”她摇头,“我老公的优点就是太执着,说得难听一些,就爱钻牛角尖,三言两语很难让他开窍。不说这些啦,我还是开始照顾你吧,或许他目睹后,会有所触动吧。”
她见我还在犹豫,使劲在我肩上捶了一拳,怒道:“快脱衣服,别占了便宜还想卖乖!”
我洗过之后,她自己也烧水沐浴,又让我帮拿一次内衣。我坐在窗边看对面楼时,依稀还能听见里面的水声,于是回想起她帮我换衣物时的脸上一闪而过红霞和紧张之时微微抖动的唇,我觉得她是那么可爱的一个女人啊,一会冷淡,一会热情,有时张扬,有时羞涩。
(18)
(18)
一阵寒风吹入,窗户猛拉窗钩后反弹,并定格在那里,像是企图挣脱束缚却无力反抗。我想,这或许就是我的写照吧。风又一阵,一楼地面的塑料袋缓缓扬起,荡在空中,配合着风向一层一层向上移,直到和我的视线平行后才慢慢地下降。阳光异常暗淡,如同隔着一片片纱帐似的,落到地面时已然无力,只能作为那只塑料袋的陪衬,忽明忽暗。
风向突然反转,窗户猛地向另一个方向挑站窗钩,发出沉痛的声响,而那透明的袋子一下子又扬得老高,急速向对面的楼房冲去,闯进一个陌生的窗户内。我还期待它能重新飞出来,不想,远远眺望见那边的主人把晾在外面的五颜六色的衣物一并收走,合上贵窗。此时,一道浓郁的香味略过,我心怦然一动,向后看到她妩媚地依在门边。
“可以进来吗?”她见我回头媚然一笑,手指象征性地轻叩房门,未等我回答便信步走过来伸手,“猜得出这是什么香么?”
我见她那细嫩的手指移近,忙起手捏住,然后向前一闻说:“桂花。”
“哼,”她收手,甚为得意,眉色一荡,“笨死,是夜来香啊。”
她搬来一张椅子,和我并排而坐,双手放上窗檐,身体前倾,下巴支在手背之上。
“你爱晓夕吗?”她突然问,“我的意思是,你的爱情观是什么?”
“相濡以沫,相互吸引,然后希望带给对方幸福。”
她点点头,回头注视我,“你认为自己是个好男人吗?还有,你怎么看我呢,坏女人?”
“如果腿脚能够康复,我还有要能成为好男人,一直这样下去,只能是她的负担,所以什么都谈不上。至于你嘛,说实在的,让我摸不清,用一句话来概述,就是美丽性感而神秘。”
“如果在我的神秘和你的爱情之间有一架天平,你的心会偏向哪边?”
“这个──”她的问题总是像太极功夫一样难缠,以致于我在她面前总是显得慌乱,“我还没想好怎么加答。”
她把目光调回窗外,伏在那里说:“我有一个愿望,就是写一篇关于情和爱之间的关系的小说,主人公是一个女房客,固定在一套房子里租下去,而另一间则是不断变幻的形形色色的人。她被男人抛弃后,独居的生活使她学会用理性去面对眼前的一副副面孔,她内心里寻求着一个无条件爱她的男人,但是年复一年,她始终无法参透一个问题:付出真爱的男人,性是否是必要前提。这让她失去一个又一个的见似唾手可得的幸福……”
“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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