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夕,我带了羊肉回来,我去处理一下,阿毛说可以补血,另外,你先吃些药片吧。这个……”我把避孕药片抓在手里,不知到该不该拿出来。
“药片我吃过了,你别管我,等我把衣服都洗好。”
我听她的语气异常平静,不免感到害怕,但也不想勉强她什么,只好先到厨房去煮羊肉。
十来分钟后,铁门“砰”的一声打开,小林的身影闯入我的眼帘。他一进门就激动地喊道:“毛毛——毛毛——”然后一屁股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翘起腿点燃一根烟急促地抽着。我一惊,暗想平日一个文质彬彬的小教师怎么突然这副模样?难道……我联想到自己和阿毛发生的事。
他吸完一支烟,见阿毛还没出现就大喊:“你别洗衣服啦,先过来让我拥抱一下吧。”这时晓夕悄悄走出来,冷声问:“找我?”
“不是,我找我们家毛毛,怎么还不出来!?”
“她大概在医院吧,”她的口气暗藏寒气,“一个人要死啦。”
“什么?”小林顿时从沙发上弹起,打火机掉在地上,二丈摸不找脑袋,“你到底说什么?她为什么要死?”
晓夕迟疑着,用手背在额头上测测体温,半天才吐出像刀子一样地锋利的两个字:“强奸!”
“什么!强奸?”他好不容易才听清这个动词,冲回房间大喊:“阿毛——”晓夕抬起手想再说解释什么,却身子一软,瘫倒在地,头重重地砸在地上。我见情势不对,忙转起轮椅冲出去,不想车子刚到厅里,身子就被硬物击中,转头之间,见小林的鞋跟已经赶到,“嘭”地一下,把我踢翻在地。
我的脑袋猛撞在电视架的直角上,正要出口的话一下子全都卡在喉内,就像一团布塞进气管,令人呼吸进退两难。我眼角的余光见到小林的身影正扑过来,眼睛一合,脑袋即受到沉沉的打击,“嗡嗡”响个不停。我吞下一口气,举起手想要他停下来,却抓住一块布,并在迷糊的意思之中听他说:“做了坏事还敢把衣服留在床上!你简直……”我又被击中头部,意念停顿不知多久之后才缓缓地像收网一样被重新集合在一起。
“我——我——”我捏住拳头,使出全身的力,睁大眼从模糊的外景中逐渐找到他的位置,并确信他在听我说话时,用最后的力气企求他:“请救救晓夕!”然而,余光之中,只感到他迅速逼近的身影……
一个压抑的男人一旦爆发,那种破坏力是多么可怕啊!
这是我有生来第二次昏迷后醒过来的第一个念头。
我睁开眼见阿毛正在给我调整输液瓶的位置,想叫她却还张不开嘴,同时感到嘴里又苦又辣,口渴难耐。我伸出手,却见到小林的面孔,并突然间涌起对这个男人爆发的力量的恐惧感。
我合上眼等待着什么,而身上丝毫没有疼痛,头部仿佛也没有,全身像泡在水里一样,于是我想,他对我的发泄大概已经停止。此时我的心中莫名其妙发有一份超脱世外的释然,像一团棉在水里散开成为水母一样的海洋生物,无负荷地停在水里;或许这是上天对我和阿毛产生的肉体的快乐所做出的冲动的惩罚,让我受到了肉体的痛苦,但是,这也令我对晓夕的愧疚变少一点,即使是微乎其微的一小点,也像水里膨胀的棉花团般地,成为我心中浮游着的快感。因此,当小林握住我的手,说:“实在对不住你啊,我打错你啦。”的时候,我摇摇头,向他伸出大拇指,表示感谢。
和上一次昏迷后相比,这次的感觉确实好得多,至少没有人警告我必须切掉双腿,还有人来握我的手,对我热泪盈眶地忏悔。因此,我的结论是:世界上本没有所谓的乐观,只事人们受的挫折多了,出于两恶相较取其轻的心理,逐渐就培养出乐观主义者。
我醒来后甚至没有主动了解晓夕的情况,因为在这种虚幻半渗真实的心境中,才能体会到脱世的闲散,并对外界的一切可以不理不睬,就像是透过玻璃看世界,而别人却看到我,过去的一幕幕片段不分先后但井然有序地从眼前飘过去。由此我明白了,自己终究也是一个自私的人,曾过爱的激情,并享受着爱的滋润,但为了性欲却可以容许自己滑出爱的轨迹。当然,我在这超然的状态下,并不想用道德或所谓伦理来丈量自己,那样太无意义,因为那些标准是不断在变的,且常常成为人们谋私伐人的工具,我不爱用;其实,我想做的只是看清自己。对于爱与性,我此刻完全同意阿毛的观点,即爱和性本来就是独立的,它们的交点只不过线性中那么特殊且唯一的星辰,因为稀有才格外高贵。
那一刻,当我发觉双眼合闭的黑暗里,心灵却那么光亮,不禁幸福地笑出来。
“你醒了吗?真没见过病人醒来是带着笑容的。”说话的是一个声音细尖的女声。
我定睛一看,居然周围是两位白衣护士,便问:“我的朋友呢?”
“你说上午的那对夫妇吗?他们中午回去,这里由我们照顾,应该没问题。”
“哦,那么现几点?”
“估计下午四五点了吧,你昏迷了大半天。”
我点点头,问:“那我的女友呢?”
“哈,这里只有两个,哪个是你女友?”
“我说的是晕倒的那个啊,穿着睡衣被送来医院的。”
“哈哈,”她们不约而同笑出声,那个尖声道,“不会就是老公有外遇,服过期安眠药自杀的那个吧?”
“喔?”我怀疑听错,“是晓夕吗?”
“总之她穿着男式内衣,经过急诊后就没事啦。”
我听得稀里糊涂,就想起小林,问:“哪里有电话?”
另一个护士给我换好掉瓶,在本子上登记之后,对我说:“好好体息,暂时别想太多,你脑震荡可不轻啊!整整缝了二十针。”尖声那个看看表,说:“终于快交班啦,换衣服去……喔,差点忘了还有三楼的重病号。”
“对啊,”另一个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说,“楼上刚好也有一个穿睡衣来急救的,但愿不是你的朋友。”
但愿不是我的朋友?不安的情绪暗潮涌动在我心中,我立刻拔掉输液管翻身下床要向三楼冲上去,刚踏出第一步时,我意识到需要轮椅,但此时脚力已经耗尽,情急之下我向前抱住窗栏的铁杆用手部的力量硬拉住下坠的身体,并凭借着双腿的微力贴着窗子站起来。
(28)
(28)
窗外飞过一群白鸽,清风迎面而来,一楼庭院内的桃花正吐露粉红,墙外花圃的丁香上浮着一层新绿,足以把春的姿态带入冬季墨绿的陈叶。我欣喜地深吸这份春天的气味和久违的站立的感觉。几秒之后,晓夕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转身一望,只见她张大了嘴,失手让一盒饭打在地上。
“晓夕——”我伸出手召唤她,整个人立即失去重心。
“茂,”她随着我的倒地,喊道:“你能站起来啊!”
我再次摔得满脸鼻血,她和护士合力把我支回床上,重新给静脉插上针头,给我用纸巾止血。我这才发现全身上下都在隐痛,摸摸脑袋才知道,前后左右全是伤口,脸颊涂上消毒水后开始刺痛。于是我强烈要求护士给我镜子,然后几乎无法认出自己:两团纸跟象牙一样从我鼻孔长出,垂到红肿的嘴唇上,右脸部有道道凝固的血痕伤口,右眉角上方有道蜈蚣般的缝针,据说一直延伸到头顶。不用说,那发型就更有个性,几乎是沿着头的头骨中线把右边的发全剃光,左边的只是局部开发,留下三出白窝,窝内养育着三个伤口。哇!我大叫出来,骂道:“哪个医生那么有艺术细胞!”
尖声那个护士夺过镜子,责备她的同事道:“怎么能给他镜子呢?你也真是!”
另一个分外委屈:“是他自己要的嘛,况且,病人有权了解自己的病况啊。”
尖声那个拖着她走到一边,微怒着说:“笨蛋,难道你还要把那个医生曾经当过兽医的经历也告诉他吗!”
“别吵了,你们。”我喊住两个看上去十八九岁的护士,“不论如何,你们在给我设计这个发型之前先跟我或我家人商量一下好不好?你看看,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来啦。”
她们对视一番,匆忙逃出门去。
我见他她们一走,就伸手拉住晓夕,拖到我的怀里,说:“你受苦了,怎么会没事的?”
“我没事了,是身体虚,喝了你的羊肉汤就好得多。”她依偎着我的胸膛,泪水滴下,并顺我的手臂流下去,“在你的腿好之前,我怎么能离开你呢?”
“什么意思?那我腿好了之后呢?”
“不,我的意思,”她在我怀里哽咽着,“我——我——真的不想活下去了,我——”
我又想起王小明那个疯子,不禁暗怒:“不是你的错,晓夕!”
“可——是——”她依然摇头。
“等我的脚好了,我们离开厦门吧,找个山村小城去生活吧。”我想起阿毛,心中泛起歉意,“忘记来湖里后发生的一切,从乐观的心态开始,坚强地生活下去!”
“茂,可我来不及吃避孕药了。我也不知到自己一天都做了什么事情,像个幽灵一样,想着等你康复后我就离开你去找我的父母。可是,我又如何能舍得你呢?我——都不知道怎样才是对的啊!自己跟机器人一样,起来后,糊涂地走来去,可那件事却那么清晰地在我脑子里,怎么洗都洗不去的。”她越发难过,失声痛哭起来,“我洗来洗去都忘不了昨天的事情呵!我喝了酒,却那样清醒,都知道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甚至每一个动作。可是我却无力反抗——”
“真的别难过,这真的不是你的错,是他给你吃了药。”我见她如此痛苦,感慨道,“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话吗?爱情或许需要残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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