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不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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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不堪行-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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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一连多日,我皆一无所获。心下着急,那日夜里一时间问得直白了。
只见与我一同夜间当差的内侍安顺,上下瞅了我两眼,对我小声道:
“玲珑姑娘,我瞧你是明白人,才对你说的,从今往后,在这宫里,切莫再提“陇西郡公”这四字了!”
“陇西郡公”是赵光义最后给父皇的封号。
我惊问:
“为何?”
安顺四下张望了下,越发小声地道:
“皇上不爱听人提郡公的事情!前几个月上,慧妃娘娘在皇上跟前提了郡公的名字,皇上大发雷霆,当即将娘娘贬到冷宫去了。
你想想,慧妃娘娘当时何其受宠,尚且落得如此下场,我们这些个做奴才的,要是提了,还不是一准命就没了?”
安顺的话让我惊诧万分,父皇在这归为臣虏的几年中,究竟和赵光义结下了何等恩怨?以至于赵光义他如此深恶痛绝?
心念频转,忽地福至心灵。
我喟然叹道:
“慧妃娘娘也怪可怜的!现在不知怎么样了?”
“还不是待在冷宫里吗!只怕这辈子出不来了!”
第十五章 冷宫(上)
    第二日,依旧小雪疏落。
我晌午时分便匆匆爬起身来,一时起得急了,心肺之间却是一阵绞痛,嗽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才渐渐平歇下来。
我也顾不上这许多,匆匆梳洗了下,便推门向冷宫而去。触目只见天地间一片素裹银装,这雪虽则不大,却已接连下了几日,宫中正道有宫奴日日清扫之处,行走尚算容易,可冷宫地处偏僻,行不多远,地上的积雪已没脚踝。
我只着了素袄单鞋,在这渊冰三尺,覆雪千里之地,行走得愈法艰难。
朔风夹杂着雪花,拂在面上身上,是欺人地阴冷,更引得心肺间频频作痛。
走走捱捱好不容易来到了冷宫门外,矮檐之下蓦地窜出两个充当看守的内侍,横眉瞪目,对我喝道:
“什么人?冷宫重地,不得逗留!”
我自然明白,打通关节,无非黄白之物,只是我以乐妓的身份入宫,不曾带来金银。
思忖了下,退下腕上一对白玉镏金手环,递将过去。
这手环还是我故宫旧物。
两个内侍接了手环,迎着光亮打量了下,立时喜笑开颜。
回过头,却依然拿腔作势地咳了一声道:
“你有什么事?”
我微微福了下:
“奴婢往日里多受慧妃娘娘恩典,娘娘如今蒙难,望两位公公行个方便,容我探一探娘娘。”
那两个内侍对望了一眼,向里一呶嘴,对我道:
“快点哦!被人察觉了,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我连忙点头称谢。冷宫之中,凄凉萧索,四处皆是断垣残壁,破瓦漏墙,与一墙之隔的堂皇宫殿,自有天渊之别。
空旷庭院之中,满目枯枝败叶,只有一株虬枝老梅,虽被这皑皑白雪所覆盖,不见枝头新蕊,却有一阵似有若无的清远香气淡淡盈开,但在这仓皇天地间也只是令人倍觉凄凉。
我跨进屋内,只见一个约莫双十年华的宫装女子坐于榻上。
衣服虽然蔽旧了,但从依稀可辨的面料与绣工上,依旧可以想见当年是何等富丽堂皇。
我猜度,她便是慧妃,于是试探地唤道:
“慧妃娘娘?”
那女子缓缓转过眼眸,望了我一眼,怒道:
“大胆奴才!见了本宫为何不跪?”
她如此一喝,必是慧妃无疑了。
我裣衽为礼,向她道:
“娘娘,奴婢此来,想问问陇西郡公之事。”
却不曾料到,她一听“陇西郡公”四字,立时向我直奔而来,拽紧了我的衣裾跪倒哭道:
“皇上,臣妾以后再也不敢说郡公的事情了,再也不敢了,皇上饶了臣妾吧!”
她的哭声凄厉,哀怨异常,直令闻者心伤。
我心下不忍,扶住她道:
“娘娘,起来吧!起来说话!”
她收了泪,缓缓起身,目光不觉间落到我面上。
我只见她原本迟滞的目中华光乍显,端丽清秀的脸庞忽地狰狞起来。
我惊惧,向回一退,她却一把攫住我的颈项,叫嚣道:
“你这媚上惑主,靡乱宫闱的妖孽!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说毕手上加劲,一点一点收紧了双手。
我挣扎撕扯着颈上近乎窒息的禁锢,脑中白光一片,嗡嗡作响。
只觉心肺间因窒息而剧烈抽搐,眼前无数浮光掠影飞过,耳畔却只有她那近乎咒怨般的四字:
“你这妖孽!你这妖孽!”
第十六章 冷宫(下)
    须臾,我被冲入胸臆间的冰凉空气所惊醒,紧掐在颈上的双手不知何时松开了。
我用尽全力地咳着,心肺剧烈作痛,喉间一甜,低头只见帕上一泓触目殷红,心下不禁有些惨然。
“你没事吧?”有个苍老的声音问我。
我抬头,一个两鬓染霜的老宫人,一边费劲地扯住狂乱的慧妃,一边问我。
我微微摇头,问:
“娘娘怎么了?”
“疯了,早疯了…”我恍惚地自冷宫离开。
慧妃疯了,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断了…
“媚上惑主,靡乱宫闱的妖孽!”慧妃说的断然不是我,那她究竟在我的面上见到了谁的影子?
雪不知何时忽然大了,天地间象被一张羽毯所笼盖,咫尺之间不辩牛马。
我却似在这一片晕白间,寻到了一丝光亮。
我跌撞向前,眼看就要触及,却又生生停住了步子。
我突然明白,那是一个可能令我苦痛万分的答案。
若真是如此…
我宁愿选择不知…回到屋内已界寅时,晓云交了差事,正在屋内闲坐。
见我进屋,便迎上来问:
“这么大的雪,玲珑姐姐你上哪儿去了?”
我心间密密匝匝都是慧妃刚刚所说的话,茫然摇头并不作答。
她过来扶我,一触手,便惊道:
“瞧瞧,衣衫都湿透了,要着凉的!”
说毕,连忙笼了炭盆,送到我身旁。
我依旧恍惚地坐着,神思惶惶。
只听她连连唤我,我却只觉得身心俱疲,懒于回答。
炭火一阵“噼啪”,一股浓重的炭烟直窜而上。
我被这烟气一熏,连连呛咳,
胸臆之间越发难受了,不过这一咳之下,神志到是清明了不少。
回头只见晓云双目含泪,一脸的焦急不安。
我微微笑道:
“好好地,这是怎么了?”
“玲珑姐姐,你刚刚的样子好怕人!就象是丢了魂一样,你千万不要吓我啊!”说着两行清泪直滚而下。
瞧着那对至真至诚的眼眸,心底仿若一阵暖流涌过。
正待劝慰于她,就听廊外有人隔门道:
“玲珑,你怎么还不去上差?纤柔姐姐等你好一会了!”
我这才惊觉,已然过了寅正,该是我去殿上当值的时辰了。
匆忙换下了湿透的衫子,晓云却拽住我道:
“玲珑姐姐,你脸色很不好!晚上的差事,我替你吧!”
我冲她抚慰地一笑,伸手抹干了她面上的泪迹,道:
“我没什么,你累了一天了,早点歇吧!”
第十七章 花残(上)
    我匆匆来到殿上,却见外殿乌压压地站了一群文武大臣,赵光义正与众人议事。
我按例上了茶水,便退在一侧侍侯,身上只觉一阵一阵发寒,掌心之中不断有冷汗渗出,以手触额,如遭火炙,知是下午雪中受了寒,此时作起烧来了。
赵光义他们议的是军国之事,我昏昏沉沉,本也懒于留神。
只见赵光义召了大将曹彬上前问话。
当年金陵城破之日,这曹彬便是先锋大将。
我随陈光祖等朝臣仓皇出逃之时,曾在禁宫门前见过他。
那时的他,一身银铠,手中利剑在天际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剑刃之上甩落的点滴鲜血,被西沉的夕阳一衬,如同断线的绯色珍珠,带着一抹嗜血的绮丽。
他那模样,那漫舞天地的血珠,成了这许多年来,我午夜梦惊之时最为凄凉悲怆的回忆。
忽见他说话,不免留上了心。
赵光义轻轻呷了口茶,问:
“周世宗及我太祖皇帝,皆曾亲征太原,却屡战不克,是不是太原城壁坚顽,牢不可破?”
曹彬答道:
“世宗时,大将史超败于石岭关,人心浮动,军心不稳,故而不克。我太祖爷时,屯兵甘草地中,军中将士多被腹疾所困,北伐并不成行。绝非是太原城坚之故。”
赵光义搁下茶碗,微微颔首,再问道:
“朕欲现在举兵,平定北汉,爱卿以为若何?”
曹彬躬身抱拳道:
“现今,我大宋兵甲精锐,人心欣戴,若行伐吊,必势如破竹!”
赵光义闻言大喜。
宰相薛居正等却进言,契丹未平,北汉便有依援。若北汉坚壁不战,恐致师老而归。
但赵光义北伐之意甚坚,绝了众人议论,定下了北伐之计。
我不由感叹,唐末至今,纷纷扰扰历经五代十国,这最后一个北汉,怕也不日便要灭于宋国的铁蹄之下了。
再遥遥想起那地远天高烟水寒的金陵故国,不由得黯然神伤。隔了数日,北伐之事,已诸事齐备。
那日夜间,赵光义在长春殿设宴,为潘美等北伐将领饯行。
陪席的除了宋国重臣之外,至今以来,收降归附的楚、蜀、南汉等各国旧主也各列一席。
众人献了祝词,大赞皇帝英明神武,平定北汉直如探囊取物一般。
赵光义看似心情甚嘉,命乐师鸣钟击罄,开了宴席。
殿中一时,香烟低迷,漫舞轻歌。
赵光义与众臣子们,酒过三巡,气氛便别样热闹起来。
南汉旧主刘鋹,几盏酒落肚,脸色微红,举盏向赵光义道:
“皇上英明神武,大宋威名远播。原来四方诸国的僭窃之主,今日尽在这坐中,不日再平定了北汉,还可再添个刘继元。微臣来的最早,愿得执梃,做个降王队长,求皇上成全!”
赵光义闻言大笑,满座之中亦哄笑之。
刘鋹洋洋得意,着力逢迎卖乖。
我心间难掩鄙夷之情,轻轻别过脸去。
忽而忆及,父皇若还在世,必亦是坐中一员。但以父皇的性情又怎堪与刘鋹之流为伍?
心中酸楚,面上便难掩哀戚之色。
赵光义含笑的目光落在我面上,忽地一怔,立时敛了笑意。
只见他沉着面在座中来回巡了一圈,却又再度落回我的面上,那目光犹如千年寒潭之下深不见底的池水,泛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幽幽光芒。
坐中众臣子,不知皇帝为何忽而坏了兴致,都低了谈笑之声。
未及亥时,宴席便草草收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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