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忻楠辗转反侧,睡不着,悄悄坐起来,拉开一点儿窗帘看外面,雪已经下得很大了,朦胧的暗夜中鹅毛般的雪片牵丝拉絮,充斥着天地间,无穷无尽地落下来。明天要走着去公司了,他想,回身想躺回沙发,却在一瞬间怔了怔,觉得有些不对劲。走到床前看了一会儿,他轻轻将一只手放到被子上,手掌下透过被子传来一串战栗,忻楠心一跳,低声叫,“小年?”
被子下面的躯体缩成一团,在不停地细微的颤抖。
忻楠迅速摸到被头,掀开一角,露出小年的脸。黑暗中少年的眼睛十分清醒地大睁着,窗外透进的微光倒映在眸子里,没了被子的掩护,气息有些粗重。忻楠碰到他的面颊,手底滚烫的温度让他大吃一惊,伸手打开床边的台灯,他发现小年的脸红的有些异常,两腮的肌肉紧绷,他在咬牙,似乎拼命想抑制住身体近乎痉挛般的哆嗦。忻楠二话不说,去找出温度计,甩一甩伸进被子里,摸索着把它夹在小年胳臂下面,然后去倒水找药。
三十八度五,忻楠皱着眉头,低声叫小年坐起来吃药。小孩儿很乖,任忻楠把被子披在自己身上裹起来,只露出一只手,举着杯子,安静地坐着,朝杯子里吹吹气,把退烧药吃了,然后被忻楠安顿着重新躺下。
看到忻楠仍然拧着的眉头,小年细声细气说,“我没事了,睡醒就好了。”象说给忻楠听,更象是说给自己听。他把身子缩得紧紧的,话音从牙齿缝里挤出来,抖得如秋风扫落叶般。
忻楠摇摇头,伸出手去,“下来。”
小年鬼影幢幢的眼睛里有些茫然。
“下来,到我这边来,”忻楠动手掀被子,手抓住小年两肋下。
少年好象明白了他意思,主动伸出两臂,抱住了忻楠的脖子,任由他将自己从上铺抱下来,走到沙发前将自己塞进被窝里,那颗小小头颅窝在忻楠的颈边,热烫柔顺的象只小猫。忻楠把小年的被子从床上拖下来,加盖在自己的被子上,堵住风口,然后才关了灯钻回被窝,把小年哆哆嗦嗦的身体抱在怀里,怀里的身体犹豫了一下,试探着蹭了蹭,把头埋在忻楠胸前。
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就在耳边,自己被一个热乎乎的怀抱窝藏着,冷到结冰的身体,似乎慢慢开始融化,原先冻住的东西逐渐显现出来,——被冰冻住的痛,水一样向四肢百骸流去,象针一样刺着每一丝神经,微小的疼痛再汇聚到一处,越来越猛,在身体里左冲右突,象火山在寻找一个爆发口……
“冷吗?”忻楠问,怀里的身体一直在发抖,他有些担心。
小年动作很小的摇了摇头。
“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忻楠哥……我睡不着。”
“很难受吗?”
“我心……里……疼,”小年说话有些艰难。
“……忍耐一下,男孩子……要坚强,明天病就好了,”忻楠沉默一下,轻声说。
“楠哥……楠哥……我妈妈她讨厌我……”
“……别胡思乱想了。”
“……是真的……你看见了是吧?她讨厌我……她一点儿……也不想要我的。”
“小年……”
“我给她……打电话……她从来都不接……她走的时候……一句话也没跟我说……我小姨说……说我……不该生在她们家里的……”
“……她说的不对……你妈她……”,忻楠没办法帮那女人找出什么借口。
“……我妈也这么说……她说她根本就不想要我的……她说……我不该出生的……我是……肮脏的讨厌鬼……是我那个流氓……爸爸的……孽种……我都听见了……”
忻楠倒吸一口冷气,抱紧他,“别说了!你不是……”
“我都听见了,”小年似乎有些恍惚,“……她恨我……她说……她是没办法……她被我爸爸……强Jian才有的……我,她说她没办法……说被威胁……才结的婚……她恨我爸爸……更恨我……她说她更恨我要不是因为我……要不是因为我,……她说……她全家……她一生都是被我毁的……忻楠哥……她恨我……全是因为有我才……”
“别说了!”忻楠有点焦躁地打断他。
“……”
“她说的不对!这不关你的事!”
“……她说是我的错!”
“你什么都没干,那不是你的错!”
“……我……我这么想……也……又不这么想,我不知道!——为什么是因为我?楠哥……为什么……”
“小年,小年!不是你的错!坚强点!你只是,比较倒霉碰到……你只是被迁怒……小年?很难受么?”
“……难受,我胸口闷,我不懂……”
“没事,我帮你揉,好点了吗?你想哭吗?……小年,那不是你的错,你是受委屈的。”
“我没想哭,我只是……难受……”小年紧紧抓着忻楠胸前的衣服,浑身肌肉绷紧着,细微而剧烈地抽搐着,牙齿不住地打架,他小口小口地迅速吸着气。
忻楠搂紧他,用力由上到下抚着他的背,“没事,没事小年,放松!你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哥在你旁边守着你,你什么错都没有,相信我!不关你的事儿,你是好孩子,是最乖的孩子……”
怀里的少年胸口仿佛压着重物,吃力地一起一伏着,还在轻轻摇头。
忻楠有些心慌,“小年?快哭啊!没事的,……你先哭,啊?哭完这次以后咱再坚强,啊?张大嘴巴哭出来,哭出声来……”
有湿热的感觉渗透到忻楠胸前。
第一声破碎的呜咽爆发出的时候,忻楠才大大松了一口气,仍然不住地安抚着,轻声地劝着。怀里的孩子并不在意他说了什么,只是那样温柔的语气,耳边舒缓的意义不明的安慰声,就已经足够,象是一只手打开了紧闭的闸门,让奔腾的洪水一泄千里。小年泪流如注,可是哭得声音并不大,象只受了委屈的小动物一样,细声细气,发出细弱的悲鸣……哭得人心发酸……他不停地哭啊哭啊,象是要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一样。
当哭泣终于逐渐变成了抽抽答答时,小年身体的痉挛也慢慢平息下来,体温没退下去,但是他的额头上总算是沁出了汗,不再是那种干热了。
忻柏轻手轻脚爬起来打开灯,忻楠低头看,发现小年的眼睛已经肿得很厉害,鼻子头通红,一副可怜像。连伤心带生病,加上哭累了,眼神疲乏失神。忻楠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前,已经低下头,怜悯地在少年额头上亲了一下,要到直起身来,他才怔住,但……那也没什么,这孩子,太缺人疼了!这个念头只在忻楠脑海里闪了一下而已,他将它放到了一边,没有再去想它。
“累成这样,也难怪……跟开了闸的水库一样,我还从来没见人哭成这样过,”忻柏拧了一条热毛巾,同情地过来看小年。
忻楠钻出来,把被子给小年盖好,那孩子眼睛半眯着,似乎睡着了,又似乎只是无力地躺着。忻楠看看自己胸前,跟淋了雨一样,全是小年的眼泪,我的天!他想,接过忻柏手里的毛巾给小年擦脸,然后把忻柏拉到一边悄悄问,“你都听见了?”
“我又不是聋子,——从来没见他哭过,真是一鸣惊人,都快哭断气了。”
“……他以前,大概也没地方哭去。”
“小年儿还真是蛮可怜的。”
“等他醒了,少说废话。”
“我知道。他怎么了?发烧?”
“嗯,突然就烧起来了。”
“要上医院吗?”
“再让他睡会儿,看看情况再说。”
“那我出去跑步了哦。”
“才几点你就出去?”
“都快天亮了,你当他哭了多长时间,足足一个钟头。——我买早点回来吧?”
“……算了,我熬点粥吧,好消化。”
忻柏套上运动衫出去了,忻楠坐在小年旁边,看了他一会儿,无声地叹口气,摸摸他的小脸,轻声说,“乖小孩儿,好好睡觉,睡醒了,就都好了。”
他站起来,把被小年哭湿的衣服换掉,好吧,反正他已经有一个弟弟了,再多一个也没什么,何况,小年比忻柏乖多了,套上衣服,去洗脸刷牙,不能再让他哭了,再来一次,一定会被忻柏那乌鸦嘴料中,哭到断气的,洗米,煮粥,即使烧退了,也还是得带他去趟医院,总觉得小年身体不算太好,蔫恹恹的,调面糊,切菜末,嗯,就这样定了。
“啪”,忻楠拧开火,开始烙小煎饼。
第七章
小年觉得自己做了好长好长一个梦,几次三番以为醒过来了,看看四周,却好似还是在梦里,然后听到有人轻笑和说话的声音,“……猪头宝宝……”
很难受的梦,四肢累得发软,连手指头都不想动,头也发胀,象是在水里泡过好几天。他费力地把眼睛睁开一丝缝儿,有朦胧的亮光,似真似幻……怎么这个梦还没结束吗?累得很呢,他迷迷糊糊地想。
“小猪头,你醒了吗?”有人问,一张脸闯入视线,看不太真切。
小年呆呆地看着这个人,要过好半天,才意识到,这是忻柏的大头,正朝自己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