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美!我的悠荡的身躯似乎又一次来到阔别多年的幽静院落。空旷的庭院中,那株华冠盛大而美丽的樱花依旧挺立着,繁花落尽的枝条上,苍翠了一树的清香密叶。
〃哥哥,哥哥!〃清脆而愉悦的笑声比屋檐上悬挂的琉璃风铃还要悦耳动听,黑暗中,浮现出一个白色的小小身影,以一种奔跑的姿态向我靠近。
〃你看,我捉到了什么?〃那近乎童稚的脆嫩娇声如同长长的丝线一样缠绕着我。我努力想看清楚她的容颜,却除了一片模糊的苍白,什么也看不见。
〃你看啊,看啊!〃合在胸前的双手向我伸过来,那是一双洁白的,柔嫩的,还属于孩子的圆润的手。手掌打开,伏于掌心的,是数点青色的荧光。荧光抖动了一下,忽尔自掌中升起,原本只是数点,可不知何时成了密密麻麻的一片,如同一条青色的光流,忽聚忽散,环舞于我们的四周。
〃萤火虫哎,有那么多的萤火虫哦!哥哥,你看看,漂不漂亮!〃兴奋地笑着,兴奋地跳着,掌边传来温软的触感。〃我听母亲说过,一个萤火虫就是一个美丽的灵魂变成的灯笼,是指导迷失的亡魂回到家乡的灯哦!如果灵魂迷了路无法回家,那里会很可怜的。我对宫里的嬷嬷们说了,不许她们捉萤火虫作灯笼,因为那样的话,萤火虫很快就会死的,迷失的灵魂就再也不能找到回家的路了,多可怜啊!〃
啊!是你吗?你来看我了?
〃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呢?你讨厌我了吗?讨厌未知了吗?〃小小的身影缩在了一起。
不,怎么会,怎么可能,你一直是我重要的人啊!
〃雪,小雪!〃我喊着,叫着,把她的身体抱在了怀里,她好小,好小。
〃噫,正仁哥哥,我是未知啊,不是小雪,你忘了我了吗?哎呀,哥哥好讨厌!未知不喜欢哥哥了!〃
抱不住的白色身影渐渐淡去,只剩下我急切的嘶喊:〃不要走,小雪,不要走啊,雪!〃
〃娘娘,醒醒,快醒醒!〃
温暖柔软的触感没错,只是,声音怎么变了呢?睁开眼,一片,刺目的白色。
呼,总算醒过来了。韩颖松了口气,抬手拭去了额角的汗珠。从来没见过娘娘这样的模样呢。刚进屋的时候,可真是吓了一跳。
白色的锦被纠结成一团,皱皱地盖在蜷在床角的人儿腰上,散乱的过长乌色发丝铺满了不是很大的床面,发与发的间隙中隐露出的光润肌肤足以勾起无限的遐思,覆着薄薄发丝而微微起伏的平坦胸口上或隐或现的朱红印迹映着屋内淡淡的熏香散发出浓烈的情Se味道。本来应该是让人心慌气喘,头脑也热得无法思考的煽情画面,却煞风景地被突然爆发的苦闷呼喊而破坏殆尽。
天可怜见,我可只是个刚刚过了十四岁的待嫁少女啊!有哪家待字闺中的少女一大早就会看到个男人裸露的睡姿啊,而且还偏偏是个有着无敌诱惑力的男人,更别说那一看就知道发生过什么什么事的凌乱和气息。这不是存心要污染人家纯纯的心灵么!韩颖自在心里暗自唠叨,却一下被床上传来的凄苦的叫声惊到。
秀美的脸蹙扭着,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沿着形状娇好的额角滴落,溶入浓密而发亮的乌发中。淡樱色的嘴唇中似乎在喊着什么,虽然怎么也听不懂的语言叫人雾煞煞,但那声音里的焦急、悲伤却清晰地传到了韩颖的心里。做恶梦了吧,看着他这个样子,又怎么能不让人心痛呢。从襟口抽出丝帕,韩颖轻轻拭着流樱眼角的泪。醒一醒,娘娘。请您,快点醒吧!
散乱的眼光渐渐地凝聚,而混沌的头脑也渐渐清明起来。刚想支身起来,全身的骨肉便纷纷叫嚣着发出抗议。无法敌过的酸痛让他轻呼了一声,又颓然倒下。枕边虽然还可以闻到昨夜他留下的淡淡体味,身边的衾褥却已经凉得彻底,召示着主人的早早离去。
〃旭,走了?〃索性将全身交托给柔软的床铺,流樱以一种近乎梦幻的虚无表情看着帐顶问侍立一旁的韩颖。
〃旭?〃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的韩颖因为流樱那过于亲密的称谓而轻笑出来,〃您是说皇上吗?陛下他一大清早儿的就上朝去了,听说是有什么大事儿要急着去办。〃
〃是吗?〃轻轻回应了一声,觉得疲惫的流樱刚刚清明的思绪又开始昏愦起来。
〃娘娘想再睡会儿?〃看着流樱难得露出的有些迷糊的表情,韩颖不禁冒起捉弄的念头。似是自言自语,那声响儿却偏偏大到可以让床上的人儿听得一清二楚。〃怪不得皇上一大早儿的,特地吩咐我,别吵着娘娘,说是累了一夜……〃
流樱的双眸突然睁大,看见床前的韩颖满是兴味的诡谲笑容又慌忙闭上的眼,头转过去,露出一直涨红到底的纤细脖颈。
〃娘娘,您好好歇歇。等醒的时候,我去唤小小给您净声。〃用最最温柔与诚恳的声音说着,踱着轻快的步伐,韩颖掩上了房门。
大事儿,有什么大事儿呢?
不可以再拖了,只是……
流樱胡乱地想着,渐渐沉入绵长的睡眠中。
********
宣武六年夏,北方游族觊觎中原沃土,悍然举兵四十万,入侵边境,月余,下城三座,掠民无数。帝大怒,钦点精兵二十万为援,御驾亲征。西夷亦出兵十万相助。过三月,游族大败,被逐离境四百余里。虏首降伏,献子为质,纳银千万。自是,北方靖。
秋,武帝班师回京。
〃流樱,流樱!〃清静的宫门口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在深宫里,胆敢纵马恣意冲行的,除了皇帝还会有谁。宫门口的执事太监来不及跪接,那马儿挟着一阵急风便从眼前窜过。偶尔听见宫女们的尖叫,但一旦看清马背上的身影时,便齐齐捂了口,惊异地看着马儿冲去的方向。
在那僻静的角落。
风起处,白色的纱帐四散地飘动,尽力地挣扎着想飞入风中与之共舞,只是,底部被牢牢束缚在亭角,翻飞的白纱发出猎猎的悲鸣。白纱起处,映出纤长的白色身影。
〃流樱!〃那是欢喜的呼喊,伴随而来的,是翻身下马,急奔而来,满身风尘的青年。青年大步跨进阔别的小亭,而临池而立的白衣人儿正好转身过来。
〃樱!〃百余日的思念。
〃旭……〃百余日的煎熬。
百日如同百年,时间仿佛静止一般,让思念与相见的心情揉和在一起,慢慢地发酵。
四目相接,胸腹相贴,两人截然不同的气息混合,交揉,直到没有半点分别。
〃是梦吗?〃呐呐地开口,不思议般地抚上未及清理而有些扎手的唇角和下颌。
〃朕回来了。〃深深地吸入让自己迷醉不已的清香气息,搂紧了让自己午夜梦回千转的纤瘦腰身。〃朕,再也不离开你了。〃
〃好像做梦一样。〃流樱轻声地叹息,将头埋入了李朝旭的胸口,〃时间,如果可以永远停止就好了。〃
〃怎么可以停止!〃抬起流樱的脸,轻轻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直视着久违的清澈双眸。〃我们还要做,更美好的事情,很多,很多!〃
拦腰将流樱抱起,向后院的小楼走去,李朝旭被满溢胸口又甜又酸的感觉涨得发疼,步伐也因此变得急促而狂躁。
〃你好像轻了些呢!〃被久别相逢的喜悦和激|情冲得几乎无法思考的李朝旭没有发现,深埋在他胸口里流樱眼里闪过的倏现的痛苦与犹疑,以及,那几不可闻的……
近乎绝望的
叹息。
******
清月如辉,静静地洒在沉寂的大地上。除了惯于夜出的虫儿们,如此的夜晚,有谁还无法安眠呢?
被门前转来的轻扣声惊醒,韩颖随意披了件衣服光着足下了地。今夜的月色很好,正对月光的门上映出清晰的人影。心脏紧促地鼓动起来,一种奇异的预感充斥着她的身体。抬起手想去开门,却惊讶地发现,一向沉稳镇定的自己竟然微微有些发抖。
〃娘、娘娘……〃门外,披散着一头及膝长发,赤着足,目光灼灼的流樱正用一种无法言喻的悲伤表情看着自己。
〃天啦!〃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韩颖捉住了流樱的手,寒冷,彻骨。〃出了……什么事儿?〃
〃我……〃像是久久压抑的火山突然找到了一个渲泻的出口,流樱平静的表情刹那间崩溃,单手捂住的面庞上,顺着指缝流下的不知是不舍、悔恨还是张惶。〃终于……〃话音因哽咽而无法辨析。寂静的长廊上,只听到阵阵的呜咽在回响。
〃还是进来再说吧!〃担心惊醒隔壁的侍女,韩颖果断地将恍恍惚惚的流樱拉进了屋里。仿佛失去了魂魄的木偶,流樱愣愣地坐在桌旁,半晌发不出一丝声响。
倒了杯茶放进流樱冰冷的手中,韩颖仔细观察着情绪大异往常的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您,和他吵架了吗?〃
缓缓摇了摇头,不知想到了什么,流樱绝美的脸上露出一抹如幻般的笑容。韩颖暗自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皇上的心中总是最记挂着您的。千里迢迢从边关回来,没有更衣就急急地策马跑来找您,这件事都震惊了宫里宫外了。人人都说,古往今来,都再见不到这样受到宠爱的妃嫔了。〃
〃那,又有……什么用!〃断断续续地说着,流樱似乎也稍稍平静了下来。低垂的头抬起来,直直地看着韩颖。〃你相信一生一世吗?〃
为什么这么问?韩颖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
〃你认为,他为什么会宠我?〃
〃这……娘娘是世上没人可以比的……〃对自己来说如此,对皇上来说,大概也是吧。
〃我……一直不知道!〃流樱抬手抚摸着自己的脸,〃我总是想,或许是因为我这张脸。可是小雪也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看着韩颖,流樱牵起了她的手,〃你一向很聪明,有时甚至聪明得过了头,我不用说什么,我的事儿你都可猜个十之八九了。我是谁,你早就知道了吧。〃
心没来由地狂跳起来,口唇也变得干燥,急速转动的头脑也无法判断流樱的想法。反正自己很少难猜得到,索性就相机行事吧。有了这种觉悟,韩颖便大大方方地点了头。
〃如果颖儿没猜错,您应该是当年送樱妃娘娘进京的东瀛皇子正仁殿下吧。〃
〃你倒也干脆,不怕这么直说会被我灭口?〃苦笑了一下,说要灭口的人却一点动作也不见。
〃娘娘舍不得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