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佛爷,您轻点,孩子刚睡着… ”
“你就别扎我心窝子了。”慈禧用衣袖拭着眼窝,安慰对方,“花开花落年年有,你给 我争口气,明年再生一个大胖小子。”
“听见了吧,明年你就要当哥哥了… ”吟儿高兴地咧开嘴,拍着怀里的枕头。在她看 来,这就是她儿子。
李莲英见吟儿那付认真的神情,担心地在慈禧耳边说:“老佛爷,不对劲儿。”慈禧没 理他,继续劝慰对方:“吟儿,我知道你气糊涂了。你放心,我一定替你顺这口气。要是查出来这事跟谁有关 系… 哪怕是皇后,我也绝饶不了她。”
“老佛爷,您又跟谁过不去了?”吟儿愣愣地盯着慈禧,她最害怕老佛爷这种口气,因 为少不了有人要倒大霉。
“谁跟你过不去,我就跟谁过不去。”
“没人跟我过不去呀?奴婢一不招灾,二不惹祸,您可千万别跟别人过不去啊!”
“主子!老佛爷要给大阿哥报仇!”小回回忍不住在一旁对吟儿说。也许除了慈禧和吟 儿,没有谁比他更伤心,要是吟儿的孩子大了,成了皇上,吟儿就成了老佛爷,他自然也就 成了李总管的角色,现在孩子一死,他啥也不是了,熬到头,在宫中不过是个三流的角儿。
“大阿哥不是废了,又从哪儿冒出个大阿哥?”吟儿听小回回说老佛爷要替大阿哥报 仇,心里觉得奇怪,去西安的路上,大阿哥不是让慈禧废了,跟他阿玛端王一块发配到新疆 去了。其实那孩子不坏,就是不爱念书。
“主子您别打岔。说的是您自个儿的孩子,皇上的亲儿子。”小回回向吟儿解释着。
“他不是皇上的。他是我的。”吟儿紧紧抱着枕头,两眼瞪着小回回和慈禧,唯恐他们 会抢走她和荣庆的孩子。
“那不是一码事儿吗?皇上是他爸爸呀。”小回回耐心地说。
“不,不是。”吟儿突然沉下脸,神情严肃地说,“他爸爸不是皇上。”
她的话一出口,在场的人,尤其是慈禧,当即愣在那儿。尽管吟儿有些疯颠,她说这种 话仍然叫慈禧吃惊,她在心里品味着这话中的份量,就像醉酒的人,神志不清,往往能口吐 真言,难道吟儿她… 老太后不敢再往下想。李莲英挺贼,接着吟儿话茬往下问。
“他爸爸不是皇上?”
“当然不是了。”吟儿认真地说。
“是谁?”慈禧心里一惊,浑身惊过一丝颤慄,突然想起光绪当时竭力否认吟儿怀的是 他的血肉。吟儿刚要张口说出荣庆的名字,一种本能的警惕,加上女人天性中的羞涩,话到 嘴边又忍住。
“好孩子,跟我说,就跟我一个人说,”慈禧好言好语地凑上去,哄着吟儿,心里本能 地觉得其中有什么蹊巧。
“您可不许告诉他们。”吟儿指着李莲英和小回回。
“我让他们出去,行了吧。”慈禧让李莲英和小回回离开这儿,然后低声问她,“告诉 我,究竟是谁?”
“他… 他是… ”吟儿突然在慈禧盯着自己的眼神中,看到某种摄人心魄的凶狠,那 目光象一根钢针,扎进她那一片恍惚的脑壳里,浑身不由打了个寒颤,她犹豫片刻,终于将 荣庆的名字咽回去。
“说,他爸是谁?”慈禧急了,伸手从吟儿手上夺过枕头,“你不说我摔死你儿子!”
“别别,我求求您,别摔!”吟儿放声哭喊着,这一声哭叫,带着一股强烈的热流由胸 口冲向头顶心,顿时打开了她那浑浑沌沌的脑壳,她突然醒悟过来。她盯着老佛爷,见他手 里抱着的不是她儿子,只不过是一个枕头,这才明白她和荣庆的儿子再也没有了。她禁不住 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说儿子已经死了。
“死了也得招出他爸是谁?”慈禧厉声喝道。
老太后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心里说不出的愤怒和沮丧。她做梦也没想到,平时老实巴交 的吟儿,竟然在她眼皮子下面瞒过她,将她不知跟谁个男人生下的野种冒充皇上的龙种。她 越想越窝心,越想越愤怒。她突然想起在乡下看守祖宗陵园的茶水章。他和吟儿是她最信赖 的奴才,而他们都骗了她,骗得如此彻底,如此可怕。她在心里自己对自己说:是人不是 人,都敢往你眼里揉沙子。我这几十年,身边还有几根真香啊!
吟儿死死咬住牙根,不肯说出荣庆。慈禧下了一道旨令,既不逼她也不用刑,怕这事儿 闹出去,成了大清国立国以来最荒唐的笑话。她亲自叫来了小回回,要他带话给吟儿,她不 交出那个野男人的出处,跟着她的宫女太监一律处以极刑。慈禧深知吟儿善良,用这个办法 逼供,比其他办法更加有效。
小回回将慈禧的旨令告诉吟儿,同时代表景仁宫的所有奴才求她交出那个男人,以保全 他们这些人的性命。
“您只当积德行善,救救我们这十几条校狐儿!”小回回跪在地下求吟儿,他知道老佛 爷性子,闹急了,什么都干得出。
“你别费劲了,我不能说。”吟儿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说不出的慌乱。她本想一命抵一 命,自己一死了之,没想狠毒的老佛爷竟要用宫里的十几条性命作为赌注。她想保住荣庆, 就得让这些人陪着自己一块儿死。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他跑不了。”小回回抬起头,意味深长地望着吟儿。这件事 他心里早有底,不到万不得已,不想由他嘴里出卖荣庆而已。
“你胡说!”
“不是他才有鬼了,我还拿准了,就是西行路上那一夜!”
“你别喊!”她心里说不出地慌乱。小回回不但认得荣庆,而且还替他俩传过信捎过 话。在县城里的那晚上,还让他撞上过。
“我凭什么不喊?只当是攀上了高枝儿,谁想骑上匹瞎骆驼!真是露多大的脸现多大的 眼呀!”他心里说不出地委屈。作为吟贵人身边太监,他本指望跟着她步步高升,没想出了 这么大的事儿。她为了保住荣庆,竟然不顾下面十几条性命。因此她不说,他可得说。
“那是你自找的,又不是我让你来我身边当差的。”
“要是您实在不肯说,那只好我给您出首去。”
“小回回!你……你不能这样。”她急了。
“我也是逼到绝路上了,你变鬼也别怨我!”他无奈地说。
“你打算怎么说?”她克制着内心的恐慌,想从他嘴里套话,然后再拿主意对付他。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他闷闷地看一眼她。
“那好吧。赶到老佛爷问我,我就说全是你给安排的。咱们俩就一根线上的蚂蚱,黄泉 路上就做个伴儿。”她为了救荣庆,突然想出个主意,反咬小回回一一口。
“你,你想反咬一口?”他心里一惊,从地上站起。
“咬不咬在我,信不信在老佛爷!”她冷冷地望着他。
“我说吟姑娘,你也够狠的。”
“挤到地儿了,我也没办法。你变成鬼也别怨我。”
“就是我不出首,你也活不了啊!”他盯着她脸上的冷冷的笑容,知道她不是随便说着 玩的。
“只要不牵连他,我全认了。”她语气平和地说。
“那……那您也不会牵连我吧?”他试探地问。
“想洗干净?”
“我,我本是好意,你不能害我啊,”
“那你想个法儿,给他递个信儿,让他赶紧躲躲,只要他没事,你就没事儿,要 不……”
“您说,我这会儿出得去吗?”他无奈地说。他听出她后面没说出来的意思,分明在威 胁他。
“你自个儿掂量吧!”她说完靠在椅子上再也不说话,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你要不帮 我,我就拖你一块儿下水。
为了救下面十几条人命,更为了救自己,小回回终于找到了荣庆舅老爷,乾清侍卫恩 海,将这石破惊天的消息告诉了他,让他连夜通知荣庆赶快逃命。恩海起初张大嘴巴半天说 不出话。最后当他回过神,知道吟儿原来怀的荣庆的儿子时,舌头在嘴巴里打了几个转,再 也说不出话来。
“还愣着干嘛?人命关天啊!”小回回丢下一句话匆匆走了。恩海一屁股坐在乾清门边 的台阶上,双手抱着脑袋,两眼瞪着院子里白花花的大太阳,心里苦涩不堪地大叫:庆儿庆 儿!你祖上究竟作了什么大孽,生下你这个惹祸的孽种,一次比一次闹得大啊!
当荣庆从二舅那儿得知吟儿生下的儿子死了,这孩子不是皇上的种,是他作的孽,他顿 时吓呆了。
他躲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准备连夜逃离京城,一边扳着手指头细细算了一遍。可不,按 吟儿怀胎十一个月计算,这儿子正好是他的。那一晚上的欢情,种下这个孽种,一想他错怪 了吟儿和皇上,特别想到是他亲手害了自己的血骨,心里头那颗血淋淋的玩意儿像点着了一 把火,在胸腔里烤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靠着炕沿坐在地下,双手紧紧抱着脑袋。滚烫的血沿着他脖子往上爬,由下颔、耳根 一路咝咝叫着爬上他额头,令他太阳穴上的青筋急跳,脑壳疼得像要炸裂开,不可能啊,我 怎么会害死我自己的亲骨肉?
他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通,那天,他的确去了景仁宫,悄悄找到了小太子爷住的暖阁。 他从后门爬上房梁,点起一支迷魂香吹进屋里,几名宫女顿时迷迷盹盹睁不开眼,一个个趴 在那儿睡着了。他从怀里取出那团剧毒的棉球,刚走到男婴躺着的床边,突然脚下蹿过一只 大黑猫。他本能地一闪身,手上的校恨球失手抛在孩子的小床上。他正想上前捡起棉球,顺 势往婴儿嘴边一抹,了结了那个生命。不料门外的太监听见屋里有响动,一边吃喝一边跑进 来。
他急忙溜到屏风后面。太监一进门便叫醒了宫女。要不是他们以为那只黑猫搞的鬼,他 准让人发现了。趁着众人打猫的乱劲儿,他迅速溜出后门,一阵风地跑了。他清清楚楚记得 那只剧毒的棉球没沾上孩子。再说这种毒药也不会像舅老爷所说,孩子过了一整天之后,在 半夜里毫无痛苦地死了。话又说回来,会不会婴儿的小手碰上了棉球,然后又不知什么时候 吮他的小手,这样悲剧才拖到了深夜发生。
他越想越糊涂,越想脑子越乱,怎么解释似乎都不尽合理。如果他是凶手,孩子的死况 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