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了瞧病,也得起来。”元六提高嗓门。
“起不来。”
“起不来也得起来,一会儿瑞王就来了。”元六急了。他知道他心思,想京里的那位姑 娘想昏了头,急着想见瑞王又没见着,所以才生闷气。让他起来,只得骗他。
“他才不会来。”荣庆转身向墙,不理元六。
元六正要发火,突然营官陪着一员副将匆匆走进,禁军们一见长官,立即列队站在炕 头。元六一见这种情景,知道准是王爷或王爷的代表来了。他一时情急,心里狠狠骂着荣 庆,一边向枣核脸使个眼色。元六和老九迅速抱起好几条被子压在荣庆身上,将他连头带脚 遮得严严实实。处理好炕上的荣庆,元六慌忙跑到副将面前报告,门外响起军士的叫声: “瑞王爷驾到!”声音刚落地,大营统领将军与一群将领簇拥着瑞王走进。
“健锐营山字左队领催元六,参见王爷!”元六慌忙跑上前给瑞王请安。他一声说完, 士兵们齐声给瑞王请安:“瑞王爷千岁!”
“在旗吗?”瑞王看一眼元六,见他身材魁伟,心里有些高兴。
“标下是正白旗。”
“兵带的不错。犒赏全领下来了?”瑞王问。
“托王爷福!”元六和众士兵同声答道。
“知道是谁赏你们的吗?”
“皇上。”元六挺起胸膛说。
“这不是瞎了吗?”瑞王不高兴地眯起眼,看一眼列队西边的士军,士军特意将皇太后 三个字咬得分外重,“这份犒赏是皇太后赏的,没皇上什么事儿!记住了吗?”
荣庆躺在被子底,听见元六与瑞王一问一答,心里急得像一团火,没想瑞王真的来他们 营房,这是他事前万万没估计到的。要是知道王爷来这儿,别说元六叫他,就是十个人将他 按在炕上他也得爬起来啊!怎么办?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他蠢蠢欲动,想从被子底下 爬出来。但想在这种情况下出来见王爷,自己讨打不说,而且会连累元六。想起上次为了他 私自请假的事,害得元六好一顿鞭子,立即趴在那儿再不敢动弹。压在厚厚的被子底下,他 本来就闷得喘不过气来,这一急更是满头大汗,身体不由得微微哆嗦。
瑞王跟士兵们大谈这次圣母皇太后派他来这儿犒劳三军,要他们牢牢记住皇太后的恩 典,言语中一再暗示跟皇上没关系。其实这些大兵对这根本听不进,只要有酒有肉有银子, 管他皇上皇太后,对他们来说都是一回事。瑞王说得正带劲儿,跟瑞王一起来承德府的小格 格银柳发现军士身后的长炕上,堆在墙角边的一擦被子上下轻轻晃动着,心里不由得非常疑 虑。
格格是满语“公主”的意思,银柳是瑞王的小女儿,所以称之为小格格,小格格是瑞王 最心爱的女儿,自小娇生惯养,但却练就一身好本领。瑞王这次来承德本不想带她来,她一 定要来。瑞王拗不过她的任性,只得让她穿上军装,戴上圆锅帽,女扮男装,装成瑞王的随 员一起来了这儿。她盯着荣庆藏身的被子看了好一会儿,当她确信其中有情况,突然跳上前 大叫一声,猛地掀开炕上的被子。
荣庆吓了一跳,刚想爬下炕给瑞王磕头,小格格猛地一拳将他队炕上打倒在地,小格格 以为他是刺客,上前将他一只胳膊拧在身后,一边搜他的身。
“他……他是什么人?”瑞王气急败坏地叫着,全场震惊,大营中从统领到副将,一个 个都被这种场面吓坏了,这不存心让他们丢脸。统领立即下令叫人将荣庆拿下。营官本来就 恨荣庆,立即带几名卫士冲上前将荣庆按在地下。营内的兄弟们一个个呆若木鸡。元六心中 暗暗叫苦,心想这下完了,犯了瑞王的忌,就算他舅老爷恩海再大的面子也怕救不了他。
荣庆抬起头,大声叫着“瑞王爷饶命!”“大胆!”统领厉声喝断他的叫声,气得脸色 铁青。营官急忙将他从地下拖起,一路押向门外。
荣庆低着头从银柳身边走过。小格格忽然觉得荣庆有些面熟,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他。“等会儿!”她叫住押送他的营官和卫士,走到荣庆面前,围着他转了一圈,突然笑 了。
“阿玛!你看,这人不就是救我七哥的那位军爷吗?”小格格一激动,忘了自己装成瑞 王随员的身分,脱口用满人的称呼叫起爸爸来。
“好啊!这回我看你往哪儿跑?”瑞王愣了一会儿神,立即认出他就是跳上马背救儿子 的那位壮士,当时让他留名他不肯,后来他找遍了北京城,硬是没找到,没想在这儿让他撞 上了,“我说恩公,你可让我好找啊,就差没把北京城翻个个儿了!”
“回王爷话。路见危难,偶尔相助,荣庆不敢图报。”
“留个名,喝杯酒,总应该吧。你跑什么呢?”
“那是……那是因为祖母病重,思亲心切,才斗胆犯了军规,私自跑回京里,怕军中查 下来,所以不敢留名……”
“好小子!不就是唱了一出‘探母令’吗?”瑞王转发身问营官:“哎,他回令的时 候,你没难为他吧?”
营官紧张得不行,因为当时他回营时,不但他挨了打,就连领催元六也挨了一顿鞭子。 幸好荣庆告诉瑞王,说营官没难为他。营官如释重负,感激地看一眼荣庆。
“是啊,是啊。谁也不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俗话说‘要寻忠良将,先登孝子 门’。”瑞王感慨的连连点头。看见瑞王与荣庆像老熟人,你一句我一句谈得非常投机,在 场的将领和士兵。包括元六在内,全都不知怎么回事,一个个全愣在那儿。
无论男女,特别是年轻人,当他们情窦初开,便在心里编织爱的花环,在生动的想像中 塑造他或她所爱的对象。当他们有一天在现实中突然碰上这样一个人,这人的气质和外貌与 自己长期以来所想像所恋眷的那个根本不存在的人非常吻合时,他们心中本能的激情立即被 点燃。这就是一见钟情。瑞王小女儿银柳瞅着当年马上抢救她七哥的荣庆,心里激动不已, 因为从那天起,这位生性刚烈的小格格便暗暗爱上了他。无论他的外表。他那救人的侠胆雄 风,都在她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她认定这就是她想嫁的男人。
当时在一片乱哄哄的迎亲队伍中放跑了荣庆,事后瑞王爷后悔不已,觉得欠下他一条人 命的恩情,瑞王到处找他,小格格更是急得不行,成天逼着父亲,要他一定要找到荣庆,结 果偏偏找不到。
踏破铁鞋无寻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望着意外撞上的荣庆,小格格胸口里那活蹦乱跳的 玩意儿禁不住地狂跳,心窝里的血顿时变得粘稠,在一片灼热中涌向她全身。她确信这是 命,是上天特意安排她与他相会的!这位一身好功夫的女中豪杰,年纪刚满十八岁的银柳儿 心中涌出一种难言的柔情和爱意,心想在这个世上,能与荣壮士这样的男人厮守一辈子,那 也算没白活一趟啊!
福贵回到北京,将他在承德遇到荣庆的情况和母亲说了。家里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 定还是不要告诉吟儿有关荣庆的事为好。
吟儿在宫中精心侍候主子,不敢有任何越规之举和非分的想法。过去,她一心想着有一 天出宫,她能见到荣庆,当面问问他退婚的事,包括死在他面前的念头也没了。现在只想有 一天回到母亲身边,侍候她老人家,有一天老人不在了,她就出家当尼姑去。
尽管她自认为对荣庆早已心死,但听说老佛爷过一阵子要去承德,心里仍然莫名其妙地 激动,巴不得明儿就能去那边。她明知到了那边,见到荣庆的机会很小,甚至根本不可能, 想到禁军大营也在那边,觉着能离他近一些也好。老佛爷去了,护军总要派人把守,说不准 荣庆能派去替老佛爷站岗,想着想着,她觉着太没出息了,人家已经不要你了,你还念着人 家做什么?
下午,她在老佛爷起居室敬了烟,然后一路向西铁门的内廷总管处走去。为了替慈禧去 承德做准备,宗人府特意从南方进了一批“青条儿”,这是老佛爷最爱抽的一种烟丝。李莲 英派她去查看货色,从中挑选出一些成色好,味儿醇的烟丝,由她亲自负责带到承德。
到了那儿,她当着司库的面选了货色,然后一一封包,让太监直接送到储秀宫。办好 事,回来的路上,她由百子门进了西二长街,突然看见茶水章迎面走来。
“章叔厂吟儿多远便亲切地叫他。自从他去养心殿替万岁爷当差,吟儿很少见到他,即 便他偶尔陪皇上来储秀宫给老佛爷请安,当着双方主子的面,两人根本没机会说话。
“吟姑娘!”茶水章仍跟过去一样,说起话来一脸的亲和,但人明显比从前瘦了。
“章叔,您瘦多了。”
“是吗?”茶水章苦笑笑,但手摸摸脸颊,“我倒不觉得。”
“您在那边还好吧?”
“还行。就是忙多了,不像那会儿在寿茶房,日子过得清净… ”茶水章瞅着吟儿,突 然间觉得她长大了。过去天天见面不觉得,好几个月不见,她一下子窜高了,人也丰满许 多,“听说老佛爷要去承德,你也跟着去吧?”
“是,好像定在大后儿起程。”
“那是个好地方,夏天一点儿也不热。”茶水章想起吟儿当时托自己带信的事,知道她 心上的男人在那边禁军大营里,怕她惹是生非,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提醒对方,“吟姑 娘,在这儿见到哪些人,在那边仍然是这些人;在这儿见不到的,在那边仍然见不到。千万 记住,无论跟老佛爷走到哪儿,这一条不会变。”
“谢谢章叔提醒。我一定牢牢记住。”吟儿听出茶水章话中的意思,满脸通红地低着 头。对章叔当时答应帮她捎信到宫外,后来虽然没有办,她是非常感激的。不过,他现在这 种提醒已经多余,荣庆已经不再是过去的荣庆,他们两家已经退了婚,她也不再不是他的人 了。当然,她不好跟茶水章说这些,何况他是出于关心才特意提醒她。两人站在宫墙下说了 一阵子话,吟儿问起在珍妃身边当差的平儿。
“章叔!好长时间没见平姐了,她现在还好吧?”吟儿知道珍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