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光绪喝断瑞王,两眼盯着荣庆,本能地觉着这里头可能有什么文章,“荣 庆,他赏了全军?”
“瑞王赏了奴才。”要不是瑞王从中叫了一声皇上,荣庆差点儿说出瑞王犒赏护军大营 所有兄弟的事。
“你不是说施恩不图回报,怎么又领赏?”光绪发现荣庆眼里掠过一丝犹豫,立即沉下 脸。
“所以,所以… ”
“所以什么?说!”
“所以奴才借花献佛,用王爷的赏银买了酒水,请了全营的兄弟。”荣庆想起他来这儿 之前参领再三交待,千万别提瑞王犒赏三军的事,急中生智,想起元六请全营兄弟的事,便 移花接木在这儿派上用场。瑞王长长地喘了口气,心想没看错他,这小子不但武功好,为人 仗义,而且脑瓜子挺灵的,过了这个关口,以后一定要好好重用他。
“说的都是实话?”光绪问。
“奴才不敢欺君!”荣庆回答。
光绪这才明白,瑞王是慈禧身边的宠臣,为什么她听到自己说到瑞王在承德私自犒赏三 军的事,非但不保他,而且一定要他查实此事严肃处置。显然,慈禧对此早已心里有底了。 光绪在屋里走了一圈,挥挥手让荣庆和瑞王站起。荣庆和瑞王谢恩后,分别从地上爬起。
光绪在龙椅上坐下,对瑞王说:“你的事儿先搁着吧。”瑞王慌忙谢恩。光绪并不理 他,转过脸再次打量着荣庆。他发现荣庆从跨进侧殿那会儿起,虽然一直非常紧张,动作笨 拙,脸红脖子粗,但他前言后语却全都对得上,看来他确实没有撒谎。在这短短的一问一答 中,光绪对这位年轻卫士生出一种好感,首先他长得顺眼,看上去挺忠厚。加上他能见义勇 为,不图回报,这种精神确实可嘉。现在这种人越来越少了,既然他已经调入宫中,成为身 边的亲兵,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何不借这个机会拢住他的心。想到这儿,他脸上浮现一丝笑 意:“荣庆!瑞王赏你你不要,朕替他赏你吧。”
“皇上!奴才刚刚进宫,寸功未立,不敢受赏,等奴才往后立了功,皇上再赏吧。”
“好,说得好!你越是这样说,朕越是要赏你。”光绪从椅子上站起,从大书案边的红 木架上,取下一个皮枪套,从中抽出一柄德国造的象牙镶柄的长筒手枪,走到荣庆面前问 道,“喜欢吗?”
“喜欢喜欢,奴才非常喜欢!”自从见过二舅手中那把手枪的威力,荣庆一直心心念念 想着能有这种威力无比的玩意儿。此刻见到光绪手上做工精美的手枪,两眼一亮,顿时勾起 了军人爱武器的本能。他顾不得瑞王爷在一旁丢眼色,满口叫着喜欢,瑞王眨巴着一双小 眼,不知光绪玩的什么把戏,刚才还气势汹汹地审问荣庆,这会儿怎么又突然赏给他这样贵 重的手枪。
“这是德国公使进贡给朕的,还有一盒子弹,朕都赏给你了。”光绪望着荣庆,并不理 会站在一旁的瑞王,将装子弹的小木盒放在桌面上。
“奴才谢皇上厚赏,只是奴才无功受禄,心有不安… ”荣庆说的是实话。刚进门时他 心里还在打鼓,怕今儿进得了殿,出不了门。没想皇上不仅没为难他,反倒赏给他最最想要 的东西。
“朕赏你,就是要让你将来立功。古人说‘红粉送佳人,宝剑赠壮士’,如今世界列强 早就使上新式火枪,宝剑上阵不顶用了。因此朕就改用这柄手枪赠壮士吧!”光绪边说边将 手枪递给荣庆。
“奴才一定用这支手枪尽忠报国。保护皇上!保护皇太后!”荣庆激动地跪在地下,双 手接过光绪递上的手枪,心里诚惶诚恐。眼前这位不到三旬的皇上,给他留下非常深刻的印 象。想起舅老爷说起过皇上推行新政的事,作为满族年轻人,他是非常赞成的,心想只要自 己有一口气,一定要保驾皇上在朝廷实行新政。
眼瞅着光绪和荣庆一个赠枪一个表忠心,瑞王急得不行,心窝里像有只猫儿似的扑腾着 爪子在挠他的肉,气不打一处出。他心想自己好不容易从承德挖来一员将才,光绪用一支小 手枪就将荣庆勾走了。
自瑞王将荣庆带回北京,放在宫中当差,小格格不止一次吵着要他将荣庆带回家作客, 嘴上说要摆酒替七哥谢他救命之恩,其实小格格心里瞧上了荣庆。瑞王想到这后一条心里就 发慌。
小格格是他心爱的小老婆生的。她生了一儿一女。一个是傻七儿子,另一个是小格格, 小老婆不久就病死了。所以小格格是他唯一的女儿,他也最疼爱她。他一心想让她嫁给本朝 那些名门望族的公子哥儿,没想她竟一眼看上了荣庆。荣庆家虽说也是叶赫家族的一个支 脉,但毕竟家道中落,地位低下,说出去让人笑话。但话又说回来,他不同意小格格嫁给荣 庆,决不等于他不喜欢荣庆,何况眼下正是用人的时候。冲着荣庆是他们家救命恩人,眼下 皇上一心想笼络荣庆,不能让他顺杆儿往上爬。如果他真的跟皇上一条心,与他和慈禧等人 作对,这事儿就麻烦了。不,决不能让这种事发生。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脑子一向不会拐弯 的瑞王突然冒出一个绝好的主意。
吟儿靠在窗边,手里捏着珍主子替她拍的相片发呆。那天珍主子用洋人造的四哪方方的 铁匣子,替身边好几位宫女拍了相片,就数她拍得最多,一共拍了三张。她挑了二张,请小 回回捎到宫外,留下一张放在身边。
她瞅着自己相片,越看越觉着奇妙,那铁匣子上一闪光,活脱脱一个人就一模一样地印 在这张纸片片上。要不是亲眼看见,别人怎么说她也不会相信。母亲和哥嫂见了她的相片, 一定以为宫中有什么法宝,用分身法变在纸片片上变出一个吟儿来。珍主子替她和宫女们拍 相片时,有些人害怕灵魂会让那铁匣子勾去,你推我我推你,唯有她不怕。其实她也不是一 点儿也不怕,只是看见人家珍主子的命比自己精贵得多,珍主子不怕,她有啥可怕的?再说 她信命,命中注定的事,不论谁也无法改变的,别说是一个小小铁匣子,再大的法力也躲不 过命啊!
珍妃看出吟儿心里疑惑,却并不害怕,心里特别高兴。告诉她小铁匣子能拍出人像的道 理。她说铁匣子里头装着感光片子,人和四周的东西有明有暗,镜头一打开就能自动将光线 吸进去,印在底片上,经过药水一冲人像就出来了。珍主子说了半天,她越听越糊涂,为了 不让珍主子觉得自己太笨,她连连点头,认真装作一副听明白的样子。
来珍主子这儿眼看就一个月了。珍主子对人挺和气,奴才们之间也不像储秀宫那边互相 猜疑。她不明白平儿究竟为什么会得罪珍主子?想起平儿,心里不由得暗暗羡慕,要能像她 一样赶出宫去那该多好,天天能和家里人在一起,陪母亲说话,陪她一块儿逛天桥庙会…… 想着想着,不知怎么又想起了荣庆。她在心里不止一次地发过誓,绝不想荣庆,也不想跟他 有关的事儿,可这会儿偏偏又忍不住想起了他,心想要是有他一幅相片那该多好,想他的时 候拿出来瞧瞧就行了。
过了午睡时间,吟儿来到东书房。珍主子在桌面上铺开宣纸准备画画,吟儿站在一旁替 她磨墨,她像佩服老佛爷一样佩服珍主子。珍主子书读得多,知道的事更多。她不但能写字 画画,还会弹放在墙边那架法国公使进贡的风琴,一边弹一边唱,非常好听。有时皇上来这 儿,珍主子弹了,皇上接着弹,有时两人一块儿弹,小时候她在家里见父亲吹过又细又长的 洞萧,在天桥大戏台见过人敲锣打鼓拉胡琴,婚嫁丧事见人吹过吹呐,可从没见过风琴这洋 玩意儿。她喜欢听风琴的声音,这种声音常常令她感动。
珍妃画了一幅水墨荷花。吟儿站在一旁连声说好。正在这时,光绪皇上突然悄悄走进。 吟儿慌了,连忙跪下请安。珍妃埋怨太监不事先通报。光绪挥挥衣袖,让吟儿起来,说他有 意不让太监通报的。光绪看一眼珍妃的荷花图,不等她问便评点起来,说她画得非常生动, 构图不落俗套,较以前大有长进。只是笔力功夫不深,墨色也不够透。珍妃连连点头,让光 绪替他题字。光绪欣然提笔,写下“墨趣天然”几个字,在下面落了日期。然后让吟儿拿起 画站在不远处,认真推敲了半天。尽管珍妃和吟儿都说皇上写得好,光绪仍然不满意地摇 头,连声说写得不好。
光绪和珍妃说了一会儿话,在放着黄绫软垫的炕几边落下身子,两眼望着窗边的帷帐陷 入沉思。珍妃亲自沏了一杯热茶送到光绪手上,让吟儿去太监值房通知那边替她取贡墨。吟 儿明白珍妃意思,她要和皇上单独说话,立即像只猫儿似悄无声息地走厂,吟儿出了东书 房,看见皇上那边跟来两名太监守在门外的过厅,显然皇上与珍主子有什么重要话要说,为 了防止外边的闲人才这样做的。
吟儿出了过厅,想起珍主子刚才交办的事,让敬事房替她送几盒琉璃厂一得阁出的贡 墨,于是穿过后院向太监值房走去。她走到西宫墙边一丛竹林边,听见身后有人轻声叫她, 她连忙转身站往,发现小回回笑吟吟地从宫墙侧门内走出来。见到小回回,吟儿心里非常高 兴,头件事便问他相片送到她们家里人手上没有。
“特意来告诉你,相片替你送到了。”小回回说。
“我妈她怎么样?身体还好吧,都说了些什么?”吟儿已经三个月没跟家里人见面了, 想从小回回嘴里打听一下家里情况。
“你妈见到相片,硬是以为你死了,让人用魔法印在相片上。我说你活得好妹的,你妈 不信,说一个好妹大活人,怎么会站到纸片片里头,后来经我好说歹说,你妈总算勉强信 了,捧着你的相片直流眼泪,什么话也没说。”
“我哥嫂见着了?”
“你哥不在家。你嫂倒是见了。她跟你妈一样,被相片儿弄糊涂了,捏着那玩意不松 手,哪里顾得上跟我说话。”
“就这些?”吟儿非常失望。她原本以为,能从对方那儿多知道一些家中的情况,没想 一问三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