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津小站,他将这儿当作与北京的联络地 点,他来北京办事也自然住在这儿。荣庆与谭嗣同赶到法华寺,天已经黑透了。守在门外的 新军一见谭嗣同亮出军机处腰牌,立即报到值班的副将那儿,副将看了谭嗣同的帖子,知道 他就是眼下最红的四位小军机之一,自然不敢怠慢,立即让谭,荣二位进了大门边的值房休 息,亲自去向袁世凯通报。
袁世凯正在卧室里秉烛读书,听副将来报军机处章京谭嗣同在门外求见,心里顿生疑 虑。心想自己与这位小军机素无来往,深夜过访,其中必定有什么重要事情,谭嗣同是皇上 身边新党中的骨干,本该立即请他进来,按副官说的那样,“跟他交个朋友嘛,都是用的着 的人”。但想到眼下时局非常微妙,帝后两党剑拔弩张,北京不比天津小站,棋错一步满盘 输,想来想去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后他向自己副官挥挥手,让他挡驾不见。
“对不住二位大人,袁大人睡下了。刚吃过安眠药。”副将进了值房,向谭,荣二位表 示歉意。
“睡下也请他起来,劳驾。”谭嗣同坚持要立即见袁世凯。
“我们大人的脾气… ”副官露出为难的表情。
“你只管传我的话,有什么事我替你担当。”
“大人吃了安眠药,恐怕叫不醒… ”
“你告诉袁大人。”荣庆急了,走到副将面前,“说谭大人有圣旨在身,见也得见,不 见也得见!”
一听有圣旨,副官慌忙转身跑了,来到袁世凯下榻的东厢房。袁世凯听说有圣旨,心里 一愣,当下问他们来了多少人,当他听说连同谭大人和荣庆总共只有两个人,心里觉得不对 劲,认为不合传旨的规矩。
“如果是假的,是不是抓起来?”副官问。
“既不抓,也不接。”袁世凯沉吟片刻,这种时候他不能冒得罪任何一方的危险,因此 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来人打发走。
“谭大人,卑职叫了,叫不醒。”副将匆匆回到值房,一定要他们离开。
“看来得我亲自去叫。”看来己无理可讲了。谭嗣同火了,抢上一步出了值房门,向袁 世凯下榻处走去。
“营中自有军规,你等不得擅越!”副将连忙追出去,拦住谭嗣同。门外几名新军也闻 声冲过来,荣庆冲上前,伸手抓住副官,不等对方摸枪,荣庆已经掏出手枪指着他脑袋,厉 声喝道:“这是皇上赏的,兄弟,你就当是尚方宝剑吧!”
副官无奈,知道来人非同寻常,只得挥挥手,命令手下新军让谭嗣同进了东厢房外的大 殿。
谭嗣同大步进了东厢房,只见袁世凯身穿箭衣坐在床沿,显然副官说他已经睡下是一种 搪塞。对此,谭嗣同心里甚为不满,但考虑眼下时局,他也不得不提防,就像他来这儿之 前,对荣庆也心存疑惑一样。不过,他深信,只要当面见到袁世凯,打消他的疑虑,他一定 会站在皇上这边的,袁世凯不但参加过支持皇上新政的强学会,而且捐过银子,加上他所训 练的北洋新军,与洋人、洋务接触频繁,对光绪在朝廷革旧布新、富国强兵的国策会由衷地 赞成,否则皇上也不会于危急中寄希望于他的。
尽管袁世凯对谭嗣同突然闯进卧室非常吃惊,其实他心里早有预感,谭大人带来了他既 想看见又怕看见的圣旨,那天皇上在养心殿召见他时说的那些话绝非一般的玩笑话。对此, 他感到受宠若惊,因为有朝一日他能借助皇上的重用,成为朝廷的栋梁。另一方面,他也觉 得说不出的恐惧,担心皇上对手实力太大,一旦事发不成,他将会人头落地,家破人亡。所 以他希望皇上说的“那一天”尽可能晚一点出现,也许那时他会拥有更大的实力。但此刻, 这一天却大大出乎意料地提前来到了。
谭嗣同和袁世凯都听说过对方的名字,但却是头一次,在这种非同寻常的情况下见面。 他们互相注视着对方,一面揣摸对方的心思,一边稳住自己的情绪,“谭大人!”袁世凯稳 住神,从床前站起,友好地向谭嗣同走过去。
“袁侍郎。”谭嗣同打量着这位三十九岁的新军首领,在他那保养得很好的脸上看到一 丝游疑的笑意,赢得对方的好感,他先拾举起对方,“一向无缘识荆,今天一见,果然丰采 不凡呐。”
谭嗣同坦然一笑,显然对方被他的笑容所打动,也开怀大笑。尽管两人第一次见面,却 像老熟人似的在茶几边聊起来。由个人琐事谈及朝廷大事,从强学会说到新政,由谭嗣同在 湖南办学说到袁世凯在小站训练新军等等,两人越谈越投机,一致认为,当今中国已病入膏 肓,新政是唯一起死回生的办法。“袁世凯接旨!”谭嗣同见时机成熟,当即从椅子上站 起,袁世凯心里一沉,立刻跪下,谭嗣同郑重地从怀里取出密诏,递给对方。
“这是皇上派人秘密带出来的衣带诏,请袁大人默读。”
袁世凯跪在地下,接过密诏,认真读着。他越读越感到情势危急,正如自己先前所担心 的那样,皇上说的“那一天”已经到了。他将圣旨一连看了两遍,然后站在那儿沉吟不语。
“大清国的生死存亡,四百兆黎民的浮沉,全都在此一举。皇上正在等着袁侍郎的决 断!”
“谭大人,”袁世凯举着手上的密诏,“密诏上并没有点兄弟的名字呀。”
“边角上写着‘速送谭嗣同,晓谕袁世凯’。”
“圣旨兄弟也见过几道,应该是朱笔,可是这道密诏是墨笔写的。”
“你怀疑我假传圣旨?”
“言重了。”袁世凯笑笑说,“不怕谭大人在意,你我素昧平生,从无交往,今天头一 回见面儿,您就出这么大的题目。你想想,这事要搁在您身上,您信吗?”
谭嗣同虽说一再强调,现在是非常时刻,唯有以非常手段处置、但他不得不承认袁世凯 的疑虑是非常合乎情理的。袁世凯见对方沉默不语,便说如果诏书是真的,皇上明天召见兄 弟的时候,可以当面宣诏,至于今晚上的事,就算没这回事儿。
“谭大人,您也没来过,咱们也没见过。您请吧!”
“袁世凯!这么说,难道皇上看错了人?”谭嗣同没想到对方会下逐客令,瞪起两眼, 不甘心地站在那儿。
“谭大人,客气点,就凭你假传圣旨,我就能把你抓起来!”
“请吧。”谭嗣同当即取出匕首,持起衣袖,“好哇,纵观世界各国,没有不流血而变 法成功的。大清国变法的第一滴血,就从谭嗣同身上取吧!”
“等等。”袁世凯见谭嗣同拔出匕首,欲割手腕,连忙上前拦住,“谭大人不说还有一 位宫中侍卫随你一起来的,为什么不让他进来作证?”
“该死!我几乎忘了这事。”谭嗣同猛地拍着脑门,转身叫着门外的荣庆,荣庆与袁世 凯的副官正在门外等候,听见谭嗣同叫他,立即推门走进,副官不放心,紧跟着荣庆一起走 进东厢房。荣庆一进门,袁世凯便认出他是光绪皇上身边的侍卫,为了让他俩认识,皇上特 意介绍他们见了面,后来又安排他押送进贡的汽车,随袁世凯一块进颐和园。
“袁大人!”荣庆抱拳行礼。
“荣大人!”袁世凯双手抓住荣庆的手,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怎么不早进来?差点错 怪了谭大人。”
谭嗣同笑笑,心里埋怨自己不该忘了这茬事。荣庆是皇上贴身侍卫,又与袁世凯见过 面,早该让他一块儿进来面见袁世凯,就不会生出刚才的误会。袁世凯一边招呼荣庆,一边 叫副官出去,副官见他们认识,知道有要紧事,连忙退出。袁世凯特意走过去,关上房门, 插上门栓,然后走到谭嗣同面前,深深抱拳作揖:“谭大人,恕袁某刚才失礼了。你放心,营救皇上,袁某万死不辞!”
“不怕我讹你?”谭嗣同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下,半开玩笑他说。
“荣侍卫在,圣旨就是真的!”袁世凯拉起荣庆手,沉吟片刻,对他们说,他将连夜赶 回小站,三日之内发兵北京,解皇上之难。
“好!袁大人快人快语。”谭嗣同高兴地拱手还礼。
“三人同心,黄土变金。袁某不才,为表奉诏救主的决心,愿和二位结为金兰之好!”
谭嗣同心中一动,心想光绪果然没有看错袁世凯,此乃大清国之幸事,他显然被袁世凯 的决心和真诚所打动,连声说好。荣庆见袁世凯如此慷慨激昂,想到只要他一发兵,自己便 是救驾的功臣,他与吟儿成婚的事便成为定局,心里激动得不行,当即第一个跪下。一见他 先跪了,谭嗣同和袁世凯也慌忙跪下,当下拜了天地,并按年纪大小分序长幼。袁世凯最 长,为老大。谭嗣同三十三岁,为老二。荣庆才二十一,自然成了三弟。
从法华寺回到城里,已经一更多天了,为了安全起见,荣庆与谭嗣同没等迸城便分了 手。他跳下蓝呢后档车,吩咐车夫将谭大人直接送回浏阳会馆,自己则一路步行向家里走 去。
经过一天的奔波,特别是精神上的高度紧张,荣庆已经疲倦不堪,但心里却说不出的激 动和兴奋,特别想到再过几天,袁大人发兵进京,将颐和园和紫禁城团团围住,这天下便是 皇上的。皇上与慈禧是一家人,娘儿俩,再闹也闹不到哪儿去,但那个瑞王却头一个跑不 了。瑞王倒了,那小格格也就不敢再缠他了,更何况皇上将把吟儿赐婚给他,小格格一个罪 臣之女,纵然想闹也不敢啊!
不过,不论怎么说,瑞王也是有恩于他的,要不是对方保举,他不可能进宫当差。进不 了宫,自然也就接近不了皇上,成不了皇上的贴身侍卫。想到瑞王可能会坐牢从军,甚至会 掉脑袋,他心里稍稍有些不安。不过一想到吟儿,他立即铁了心。他在心里宽慰自己,他已 经救了瑞王家的傻儿子,也算是一报回一报,两清了。为了吟儿,这是他唯一的选择。一想 到他与吟儿之间的事,他觉得就像做梦似的,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过去对做官他总觉得没多大意思,可现在一想吟儿即将成为他的人,做官立即变得有些 意思了。这不,母亲辛苦一辈子,只不过是个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