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看错?”比起光绪,珍妃似乎冷静得多,她问荣庆。
“不会错。乾清门外是承德键锐营,奴才曾在那儿当过兵。”荣庆立即回答说。
“是谁调他们来的?”光绪抬起头来问。
“我问了,他们没说。”
“一定有人走漏了消息。”珍妃无奈地笑笑。
“不可能。总共五个人,三个在这儿了。”光绪扳着手指头说。
除了现场的皇上、珍主子和荣庆,不在场的只有两个人,那就是谭嗣同,再就是袁世 凯。荣庆跟谁都没提过,连父母亲都没透过一丝风声,他正在苦想着,光绪突然对珍妃和他 说道:“谭嗣同也不会。莫非是… ”
尽管光绪没说出袁世凯的名字,但珍妃和荣庆已经不约而同地从对方眼神中知道了答 案。
“皇上,恐怕不会是他,当时袁世凯主动提出和我们拜把子,一块儿发誓,谁背叛皇 上,天诛地灭,断子绝孙。”荣庆想起前天晚上的事,不敢相信袁世凯会干出这种缺德事。
“这… ”光绪低头沉吟。
“皇上放心,袁大人的兵一定会到的,在他来之前,只要奴才在,谁也别想进乾清 门。”荣庆安慰光绪,保证守住大清门,直至袁世凯新军赶到。
“也好!”光绪突然拍着书桌,大喝一声。他不仅是给荣庆和珍妃鼓气,同时也是给自 己鼓气。到了这个份上,也只有等袁世凯来这儿救驾了,“对,死守大清门,等袁世凯援兵 赶到。”
“喳!”荣庆双手抱拳答应着。
“皇上!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茶水章突然跪下,向光 绪磕头。
“讲。”光绪挥挥衣袖。
“奴才以为要立即派人通知谭嗣同和康有为等人,以防万一。”
“你的意思是?”光绪心里一愣,反问对方。
“奴才以为,袁大人纵然发兵,也晚了一步。京城里是瑞王爷和恭亲王的天下,如荣将 军没有搞错,承德的禁军也来了,显然对方早有准备。在这种情况下,除了等救兵,应该立 即通知康有为和谭嗣同。只要他们能逃走,不被对方抓住,将来无人对证,老佛爷纵然想治 皇上的罪,也找不到证人啊!”
珍妃觉得茶水章说得有道理,面对眼下的形势,既要抗争到底,同时也要做最坏的准 备。光绪觉得珍妃说得很有道理。可眼下形势危急,荣庆要留在这儿指挥禁军守宫门,派谁 去通知两位新政中的骨干,一时成了难题。商量来商量去,茶水章主动提出由他从西铁门溜 出紫禁城,去完成这个任务。
“依我看再等等,说不定袁世凯马上就到了。”尽管光绪认为茶水章是个合适人选,只 有他这样的老人,才与宫门内外的人有着各种联系。他认识康、谭等人,其他人去通知,对 方不见得相信。就在茶水章准备离去时,光绪叫住他,让他再等等,心里仍然对袁世凯抱一 线希望。
“皇上!越往后越不容易离开,还是让他先去吧。”珍妃其实和茶水章一样,认定袁世 凯靠不住了,只是见皇上如此笃信姓袁的,不好直说,才绕着弯儿劝光绪。
“奇怪,袁世凯怎么到现在还不来?”光绪犹豫不决地在屋里来回踱步。
“皇上,你想过没有,要是袁世凯卖了您呢?”珍妃急了,不得不说出她心里的担心。 她认为让茶水章去通知康、谭等新党的重要人物离开,固然要冒很大风险,但总不能让这些 人毫无准备地留在家中束手待毙,让对方一网打尽啊。
“章德顺!你… ”光绪担心袁世凯的背叛被珍妃一语道破,顿时愣在那儿,半天才回 过神,叫着茶水章的名字,后面再也说不出话来。
“皇上!该说的珍妃娘娘都说了,奴才什么也不说了。只要奴才三寸气在,准定把信儿 捎到。”
“好,你去吧。”光绪元奈地叹口气。
“荣庆!章得顺!一个内一个外,全指望你们俩了,我替皇上谢谢你们。”荣庆与茶水 章正要离开,珍妃叫住他俩,十分郑重地向他俩行了个屈膝礼。荣庆与茶水章被对方如此重 礼吓坏了,当即叫着“奴才不敢当”,一边趴在地上给珍妃磕头。
茶水章与荣庆一走,珍妃将殿内外值夜的太监宫女全打发了,与光绪一起进了景仁宫寝 宫。
“珍儿,现在怎么办?怎么办?”光绪在寝宫里来回不停地走着。
珍妃没说话,瞅着窗外的天色,心想已经没指望了。她听见东长街上传来阵阵更鼓声, 知道已经四更天了,正如她预计的那样,袁世凯不可能来了,也就是说她与皇上将要面对最 坏的结果。想到这儿,她突然出奇地冷静,走到光绪身边,抓住他两只手,将这双不停出汗 又凉又湿的手放在自己胸前,充满感情他说:“皇上,也许这是咱们最后一夜了。”
“珍儿!”光绪动情地抱住自己的爱妃,话刚出口,便哽咽起来。
“皇上!您千万别流泪,好好瞧着我,记住珍儿的模样儿。”珍妃不让光绪流眼泪,自 己却忍不住哭了。
“珍儿,我交出江山,交出大权,交出皇位。我什么都不要,就要你一个人,跟你一块 去当老百姓… 你放心,我什么都交了,她会可怜我们的,让你跟我在一起的… ”光绪紧 紧搂着珍妃,伸手擦着对方脸上的眼泪。
“皇上,你太天真了… ”她本想说光绪太不了解慈禧,慈禧头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 她。想到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再说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思。她咬着牙,使劲抹着眼泪, 然后小声告诉光绪,说她要进里面换身衣服。光绪苦笑笑,心想现在已经大难临头,还换什 么衣服。
“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珍妃看出他的疑惑,笑着在光绪脸上亲了一下,然后进了更 衣室。
光绪沮丧地坐在那儿,直到珍妃重新走出,眼前顿时一亮。
珍妃换了一身光绪平日最喜爱的翠绿镶黄色花边的旗袍,头上戴着黑色水扁发簪,耳边 插着一朵鲜红的珠花,显得分外漂亮。
“皇上,您喜欢吗?”珍妃走到光绪面前。
“喜欢,喜欢。”光绪瞅着灯下的珍妃,觉得她今晚上出奇地好看。想到即将到来的灾 难,他心里猛地一沉,再也不知下面说什么好。
“皇上抱紧我!”珍妃伸手捂住光绪的嘴,温情脉脉地说。
“还冷吗?”光绪紧紧抱着珍妃,这时他才发现,窗外的天色已经渐渐亮起,晨曦中的 风由窗缝中挤进来,显得格外凉,珍妃没说话,将脸靠在他脸上,两人默默站在那儿,望着 窗外的天色,谁也没说话。
“珍儿!我实在没想到,新政变法,总共不过才一百零三天,就这么完了。”光绪仰天 长叹。
“皇上后悔了?”
“新政我不后悔。”光绪摇摇头,其实心里有些后悔,只是嘴上不肯承认罢了,“珍 儿,我… 后悔的是不该为了新政… 害苦了你… ”
“皇上,不说这些了,珍儿替你弹一曲吧。”
珍妃走到风琴边坐下。她试了试琴音,一边弹一边低声唱起:碧云天,黄花地,北雁南飞。
却晓来是谁染得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一八九八年九月二十日下半夜,慈禧太后在恭亲王、瑞亲王等人陪同下,风风火火由颐 和园赶到北京,车驾轿辇从紫禁城北面的神武门长驱直入,然后由顺贞门直接迸了皇宫。
大概谁也没想到,盛传天津阅兵,慈禧要在那儿逼皇上退位的消息,是她有意让人散布 并使之传到皇上耳里,迫使对方出手,这样她便有理由反击。这件事,就连瑞王也蒙在鼓 里,果然,光绪等人一听这个消息,立即派人去找袁世凯,要他发兵迸京救驾。袁世凯的新 军为恭亲王肃顺部下,慈禧早就想到了这一步,让人密切注视他的动态,因此他想动兵谈何 容易。袁世凯审时度势,犹豫再三,加上恭亲王对他有知遇之恩,终于在最后关头背叛了光 绪。
慈禧来到宫中,得知光绪仍在景仁宫与珍妃在一起,心里的火更不打一处出。慈禧等人 来到景仁宫,宫中值夜的的太监和宫女们吓得战战兢兢,不知出了什么事,一个个趴在地上 连头也不敢抬。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慈禧听见东书房中传来阵阵风琴声,便让李莲英等人留 在门外。李莲英和瑞王等人担心慈禧安全,一定要派人跟她一块儿进去。慈禧将他们一通臭 骂,说天底下有谁比她更了解光绪?她骂完了,一甩手,一个人缓步走进东书房。
光绪得知慈禧带着大批禁军进了皇宫,深知再反抗已经毫无意义,所以下令打开乾清门 和顺贞门,将各路人马放进宫中。作好了最坏的准备,索性没指望了,他心里反倒比先前冷 静了许多。他与珍妃双双坐在风琴边,他弹琴,珍妃低声唱着,两人心中都有种说不出的悲 凉。他俩沉浸在这如诉如怨的音乐声中,忘记了眼前的厄运,连慈禧走进东书房也没察觉。
“好啊!我儿子跟他的如意妃子挺悠然自得呢。”慈禧一进门,站在那儿听了一阵子, 这才不紧不慢地说。
光绪听见慈禧说话声,慌忙从风琴边站起,向站在门边的慈禧迎过去。珍妃跟在光绪身 后,双双在慈禧面前跪下。
“一路上我还琢磨呢,这会儿你们俩怎么个抓瞎?我真小瞧你们了,本以为会像热锅上 的蚂蚁,谁知你们挺会找乐子… ”慈禧在书房中央一张椅子上坐下,脸上挤出一团嘲讽的 笑意。
“儿臣不知皇爸爸驾到!”光绪小心翼翼地说,免得触怒慈禧。
“更没想到我天不亮就来了,对不?”慈禧看一眼身着盛装的珍妃,见她打扮得分外漂 亮,不但穿了新衣,脸上抹了粉脂,头发也重新梳过,戴着鲜红的珠花,心想,你得意得也 太早了,“你们在这儿等着袁世凯给报喜儿呢,没想他可把你们卖了!”
“儿臣发誓,儿臣绝没有半点加害皇爸爸的意思… ”光绪急忙解释。
“住口!”慈禧打断光绪,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这位从小在她身边长大的养子,心里既痛 恨又难过。她边说边用手比划着,“你们心想想,我把你从这么高,带成个七尺长,一百多 斤重的大男人,除了十月怀胎,跟你亲妈有什么两样儿?你翅膀硬了,嫌弃我碍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