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仲这才想起来,他姑妈正住在一三二号房,何尝认得这个野性女郎,白请她大吃大喝。
骗子。
都会桌什么人都有,大骗子骗财骗色,小骗子骗吃骗喝。
齐仲并没有起来叫酒店守卫抓住那女郎。
想必是肚子饿了,才做这种事。
长风终于来了,伸手在男友肩上一拍,“怎么,等得呆了?”
齐仲一看表,发觉她迟了足足四十五分钟。
假使她稍为准时,齐仲就不会看到刚才那一幕。
不知怎地,齐仲有点反感。
浪费别人时间,是非常自私的行为。
他不出声,客观地打量女友,只见她若无其事的叫了蛋糕与饮料。
晚饭的时间都已经到了。
齐仲不想多讲,那晚,他很早送了长风回家。
在书房埋头苦干时,不知怎地,老是想起那女骗子的大眼睛,真奇怪。
长风打电话来:“你今天不高兴?”
他淡淡答:“没有。”
语气完全变了,叫他自己都吃一惊,缘起,缘灭,连当事人都控制不了,从前等她等得心甘情愿,每一分钟都是兴奋的期待,此刻,齐仲的想法完全不同。
他不愿意每次约会都等上三刻钟。
长风在另一头说:“明天一起去吃墨西哥菜。”
“明天我有事。”
“什么事?”
“我姑妈自纽约来。”
“是名画家齐玫丽?”
“正是她。”
“齐仲,介绍我认识。”长风语气兴奋。
“让我看看她有没有时间。”
一次,约了齐仲的外婆喝茶,她也迟到半小时,害得齐仲如热锅上蚂蚁,团团转,幸亏老人明白事理,不予计较,这次,不必了。
齐仲说:“我还要写一份报告。”
他挂断电话。
第二天下午,他到酒店去替姑妈查账,果然,一瓶克鲁格香槟,一客白路嘉鱼子酱已打入账目。
他想了一想,第六感告诉他,那女郎会再出现。
他们那种人多数有胆色,无智慧,不知该何时收手,一次得手,尝过甜头,定会再回头。
差不多时间,齐仲到咖啡座去等。
一样是等,且不知伊人会不会出现,但是齐仲不介意,人,有时候真怪。
等了不久,目标出现了。
女郎穿白衬衫,窄脚牛仔裤,却踏一双红色细高跟拖鞋,妖异中带些天真,邪气里见艳丽。
她大胆地坐下,一点也没有惧色,依旧叫了香槟。
侍者认识她,笑着说:“是一三二号房挂账吧。”
她头也不抬,“正是。”
齐仲笑,呵,故技重使。
他站起来,走到女郎而前,轻轻说,“一三二号房?”
女郎冷冷抬起头来。
呵大眼睛水灵灵,小肿嘴仿佛有千言万语,这样美貌女子,在都会中应吃得到大茶饭,何用学宵小骗一瓶酒?
当下,她板着脸说:“走开,不然,我叫护卫员。”
贼喊捉贼呢。
齐仲还来不及开日,一名护卫员已经走近。
那大汉说:“这位小姐,请随我到办公室。”
女郎脸色发青,僵坐着。
齐仲立刻问:“什么事?”
“先生,与你无关,这位小姐冒认住在一三二号房。”
噫,东窗事发。
没想到姑妈那么精明,每天都查账。
“小姐,你不能不付钱。”
齐仲开口了:“我姑妈齐玫丽住一三二号房,”他取出名片,“我们挂她账,不信,请你与她说话。”
护卫员挤出一个笑容,“昨天——”
“抱歉,昨日我与朋友喝了一瓶酒,忘了告诉她,是我错,由我负责。”
护卫员立刻拨电话到一三二号房,讲了几句,笑容满面说:“齐小姐说,以后请你在单上签个名。”
他说完就退下。
齐仲对那骗吃的女郎说:“来,我们换个地方。”
那女郎已没有适才那么神气,不过大眼睛仍然无惧。
她与他走出宇宙酒店。
齐仲说:“以后,换个地头。”
她嗤一声笑出来,“你不要以为你救了我。”
齐仲答:“我没有那样讲过。”
“大不了赶出去,明日挣到钱,一样照来。”
“何必到这种咖啡座。”
“游客多呀。”原来是伴游女郎。
齐仲微笑,“那你又没人结账。”
她露出沮丧的样子来,“东南亚经济不景气,日本人韩国人台湾人全不来了。”
连她们都受影响,可见社会运作真是一环扣一环,有一个环节松脱,全民受罪。
齐仲生性活泼大胆,可是这个时候,也知道女郎不是善男信女,不便与她太过熟络。
他说:“再见。”
那女子却说:“齐先生,谢谢你。”
眼尖,刹那间已看到名片上的小字。
齐仲暗暗佩服。
“你不问我叫什么名字?”
齐仲微笑,她们一定都有个可爱的,容易上口的名字,不是叫咪咪,就是叫珠珠,要不,叫明明,或是芝芝。
“我叫杨云云。”
果然,叠字,缠绵,像乳名,搬到公众场所来叫,已经掀开一层纱。
齐仲觉得太危险,向她扬扬手,往停车场走去。
事情完了吗?当然不。
过两天,姑妈要回纽约,齐仲负责送行。
临上飞机,她同侄儿说:“男人也有名誉,交朋友要小心。”
齐仲微笑,“才喝你两瓶酒,话就多了。”
“忠言逆耳。”
把老人家送走,齐仲松口气。
一转身,看到个熟悉的苗条的身型,不知怎地,他的心咚一跳,长腿细腰,那样婀娜,难道是——
那女子看到朋友,回过头来,啊,不是她,是另外一个美女,整个城市都布满正在寻我机会的美人儿,长得好真是幸运。
齐仲低着头回公司。
长风已经找过他好几次,秘书说:“林小姐有急事。”
齐仲知道她脾气,所谓大事,不外是心爱的时装被人捷足先登之类。
他还来不及覆电,长风又找上门来。
“我十分钟后到你办公室。”
“长风,我有事要做,可否稍等?”
“我有要紧事。”她的声音紧绷。
“十一点半我才有空。”
宠坏了,齐仲作为她的男朋友,也有责任。
她铁着面孔上来,齐仲亲手替她斟一杯咖啡。
“可是掉了一只心爱的耳环?”
长风不出声。
“我陪你去挑最新的款式。”
“齐仲,你不忠。”
齐仲吓一跳,明明是清白身,却无缘无故涨红面孔,“你说什么?”
“许挺峰说在宇宙酒店咖啡座看到你与艳女卿卿我我。”
哗,通天眼顺风耳,世人太爱管闲事。
长风双目通红,“这么多年来你目不斜视,我也不过贪你这点好,现在你人已变。”
“那不过是点头之交。”
“她是歌星王宝娟可是?”
“不不不,她说她姓杨,我不知她是什么人,你请放心好不好。”
“以后,每天下班,我都要你陪着我。”
齐仲一听,不禁啼笑皆非,这岂不是比结婚更惨?此风不可长,不可让东风压倒西风,长风欺压齐仲。
“长风,我有人身自由。”
“你不答允?”
“没有成年人会答应如此苛刻条款。”
长风出言侗吓:“你可是想分手?”
齐仲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不觉一愕,仔细沉吟,这倒是另一个选择,这样娇纵的女友,如何服侍她一辈子。
这时,秘书来催齐仲开会:“业主在等呢。”
“抱歉。”齐仲站起来。
长风真不会挑时候,偏偏闹到人家办公室来,话没说完已经被打断。
一小时后,齐仲自会议室出来,长风已经走了。
秘书同齐仲说:“林小姐说,请你想清楚了答覆她。”
齐仲啊一声。
不知为什么,他没有像以往那样立刻赶了去道歉赔小心,那天晚上,他工作至深夜。
累了,蒙头大睡,天未亮起来,神清气朗,淋浴后一个人去酒店吃早餐。
八时未到,咖啡座没有什么人,一眼看到她在角落看报纸吃烟肉蛋。
理智点,应该即时离去,换别的地方坐,可是齐仲身不由己,双脚自动走到她身边。
“你好,这么早?”
女郎抬起只眼,眯成一条线,“咦,真巧。”
这才看清楚她身上还穿着灰紫色缎裙,分明一夜未寐,可是丝毫没有倦意,脸上仍闪着莹光,真天生该吃这行饭。
她摺好早报,“请坐。”
齐仲老实不客气坐下,“怎么老碰到你。”
“也许,是我紧紧跟着你。”
齐仲问:“环境好些没有?”
“托赖,这两天有阔客,我们这种人,早已习惯三更富,五更贫。”
“总也得有点节蓄。”
她笑笑,“没想过。”
齐仲正在踌躇是否要问她拿电话号码,女郎忽然看着他身后说:“唷,不好,那可是你的女朋友?面色如墨。”
齐仲以为她开玩笑,一转头,却看见长风与朋友正站在门口。
碰上了,真奇怪,像一场独幕剧,重要的角色全部聚集一堂,一决雌雄,在该刹那解决恩怨。
长风走过来,盯着齐仲,“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齐仲真不知说什么才好。
那女郎却见义勇为,“这位小姐,你别误会,我们不过刚刚碰到。”
长风怒不可抑,伸出手来,掌掴齐仲。
齐仲原本可以挡得住,可是怕伤了女友,略一迟疑,脸上已经着了一记,十分响亮清脆啪地一声。
长风的朋友立刻过来急急把她拉走。
齐仲颓然坐下。
女郎调侃:“你女友好凶。”
齐仲觉得他有必要检讨感情前途。
女郎又说:“都是我不好。”
“不关你事。”
女郎取出一支笔,在齐仲手背上写下电话号码,“有空找我。”
她站起来离去。
齐仲叫结账,侍者过来说:“那位小姐已经付过。”
“啊?”
“她住二五○号房。”
“不不不,”齐仲连忙说:“这一顿由我请。”
这位杨小姐好像从来没有付账的习惯。
当众吃了一巴掌,齐仲内心反而释然,已经赎了罪,再也不必解释什么。
他回公司一直做到深夜。
没有长风的电话骚扰,工作进行奇快,真不知是悲是喜。
从前,那娇嗔的声音每隔一会儿便会响起:“还未下班?”“想不想我?”“躭会可要来吃宵夜”,“一个人无聊死了”,“电视上一个好节目也没有”……
他总想赶了去陪她,多多少少分心。
隔了几天,他发觉齐仲与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