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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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短篇集)- 第2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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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世叔伯介绍份优差,从此平步青云,这种例子我见太多。”
    “祖祖,不必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
    “形势比人强呢?”
    老实说,作梦,我也不敢想到欧洲去旅行,只想到日本去兜个圈子,就够心满意足。

    五月二十七日 雨

    咪咪与营业经理老孙崩了。
    她找到更好的户头,带她到欧洲去。
    欧洲!
    这个消息是晶晶告诉我的。咪咪在洗手间把这个消息告诉所有女职员听,如果她能
跑到男厕去,相信全体男职员也知道这件事。
    她们都喜欢聚在女厕开会议,对着镜子挤黑头,一边叽叽喳喳东家长西家短。
    好奇怪,对厕所的异味并无异议。
    我很少参加她们的谈话,有时也被她们讥为假撇清。
    但欧阳小姐赞过我:“就这个孩子有点傲骨。”
    无论如何,咪咪要跟一个阔佬到欧洲去了,巴黎、罗马、雅点、日内瓦,我作梦都
没想过的地方。
    不知是羡慕好还是嫉妒好?
    多希望在早上推开窗,看到威尼斯的晨曦。
    现在推开窗,多数看到对面人家在打通宵麻将。
    我希望新的港督会禁止打麻将。我这种希望是很渺茫的。
    到处找人介绍兼职,有一份报馆的校对工作,晚上八时至十时。
    我想我会去应征。
    大雄自然是反对,那是他的事。
    他好学,我不。
    但我愿在社会大学多上一课。

    五月二十八日 雨

    今天黑过墨斗,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竟与咪咪大打出手。
    我们差点滚在地上,互相搓头发撕衣裳。
    是她先骂我,见我走过,讥笑我:“这件裙子五十块,你倒是穿足一季不除下来。”
我心情很坏,回嘴:“拿皮肉换衣裳,我做不到。”
    她问:“你在说谁?”
    “我说谁,谁心知肚明。”
    她手快,一巴掌扫过来,我手亦快,马上档住,用左手去打她,她大哭,高声骂粗
口。
    欧阳小姐闻声出来,把我拉至一旁,同时晶晶芝琳她们也来劝解。
    咪咪由我十八代祖宗骂起,我在欧阳小姐的房间发呆,很是后悔。
    欧阳小姐说:“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并不害怕,这种秘书工作什么地方都找得到,至多被革职。
    但为了这么小的事!
    “也难怪,你们年轻。〃欧阳小姐说。
    我想马上回家,躲在被窝里哭一场,但又不知如何开口。
    欧阳小姐说:“你先回去吧,这里的事我替你担下来,明早见。”
    我也忘了说感激的话,拿起手袋,就离开公司。
    要找工作不难。
    再也没有第二个上司像欧阳小姐这么体贴。
    在街闲荡了很久,才回到家。
    母亲仍然没有好脸色给我看,问题少女就是这般形成的吧…家里实在待不下去,只
好朝外发展,仓猝的跟一个男人,或结婚或同居,从此沦落,再难翻身。
    不过父母多数倔强,不肯承认过失,多数推赖孩子们没志气,自甘堕落,他们既不
爱护亦不指引那方面,则轻轻带过。
    我在极度困惑下上床,辗转反侧,不能成寐,一整个晚上绝望,冒汗,觉得短短的
生命中充满不如意。
    天亮我才睡着,根本不想起来,决定自暴自弃。

    五月二十九日 阴

    欧阳小姐在九点二十分打电话来我家找我。
    我说:“我辞职了。”
    “乱讲!一切都公平地解决,咪咪因行为不检,已经被开除——”她压低声音。”
一半是营业经理公报私仇。你没有事。我有一大堆文件等你回来清理,快,限你三十分
钟到公司。”她挂了电话。
    我马上清醒过来,感激得鼻子发酸。
    到底这世上还是好人居多,还有人关心我。
    我飞快的穿好衣服,搭地铁过去。
    不快不慢,半小时内赶到公司,欧阳小姐笑吟吟的在她房间门口等我,也不说什么,
指一指代办文件。
    那天我的工作进行得特别轻快,心情特别好,一晃眼便过去了。
    我真不明白为何像欧阳小姐这么漂亮这么好这么能干的女子,竟会找不到对像,太
讽刺了。
    也许世事往往如是。
    失而复得,我才知道这份工作有多么可贵。
    做生不如做熟,还有谁肯为一个小女秘书付出偌大的努力?
    欧阳小姐就肯。
    中午大雄打电话来,他说:“听伯母说这几天你的心情坏透,到底是为什么?”
    “我并没有得到那份兼职。”
    “留些精力等待下次吧,有失败有成功,人生才有对比。”
    “你真是个不可救药的乐观主义者。”我笑。
    “听你的声音,又不觉得你心情那么坏。”
    “今天好多了。”
    “少女的心情如香港的天气。”
    “这句话早听俗了。”
    “有件新鲜事,也许你会替我高兴。”
    “什么事,中了奖金?”
    “祖祖,你又来了。我考取初级管理文凭,升级啦。”
    “那么快?”我有点疑心。
    “加了三百六十五元薪水。”他得意非凡。
    “好大的成就。”我啼笑皆非。
    “谁希罕这加薪呢?但是以后做事就方便多了,祖祖,你也该明白这些人的势利眼,
同样一句话,助理经理说出来就不一样,现在我有自己私用的电话。”
    “恭喜你不住的往上爬。”
    “祖祖!”
    “好好,我应该替你高兴,不应扫你的兴。”
    “今天我们出来庆祝。”
    “不必,我很累,昨夜没睡好,你与别的朋友去吧,改天我补请你。”
    没想到大雄这么肤浅,一派小人物模样,小船不可重载。
    刚在纳闷,以前中学的同学阿蒙约我出来午餐,我精神又为之一振。
    阿蒙与我最谈得来,家境也差不多,尽管我们念的不是名校,却也乐了好几年。
    到了餐厅,除阿蒙外,还有其它一大堆好同学,如阿昌、阿利、阿和、阿清。
    我们那一年是“阿”字辈,他们都叫我阿祖。
    半年不通消息,要说的太多,一小时内抢话,连喉咙都哑了。
    大家都很感慨。
    阿昌本来要做诗人,结果在一间小报内做校对。
    阿利本来要作育英才,现时屈居野鸡补习学校主任。
    阿和要流浪,他找到一份旅行向导的工作,靠顾客的小费牛畜人生。
    而我,他们问:“阿祖不是要做模特儿吗?穿尽全球最美的华服。”
    我仰起头来哈哈大笑起来。
    阿清说:“我做了社会工作者。”
    大家公认他的职业最有贡献。
    阿清说:“任何一个人的职业都有意义,为什么要响往花式?电影名星、模特儿、
诗人都是出锋头的工作,但平实的职业也有其可贵之处——…”
    阿清没说完,大家就劝他改行到礼拜堂做牧师。
    我们都是一群羊,需要牧者,有引导才能够吵到人生的真谛,好好享用人生。
    我不大会说文诌诌的话,一打比喻,。老土的要命。
    不过当年我们的理想可全部泡了汤了。
    阿和说:“现在最主要的是,老板一叫我,立刻应:是是是。”
    我问:“你那个老板那么可恶?”
    “自然,每个老板都一样,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非说是不可?”我问。
    “何必跟他吵?况且我地位低微,左右不过说些絮事,一张纸,正面打字跟反面打
字有什么分别?他也不过是机构的低级职员。”
    “真可悲。”
    想到大雄爬上一步半步便乐成那样,我沉默。
    这顿饭吃到后来,可以说是不欢而散,每次同聚的时间相隔日远,终有一日,大伙
再也提不起劲来相见。

    五月三十日 晴

    我与大雄言归于好,庆祝他的升级记念。
    他有他的好处,这么天真、努力、用功。为小小的胜利便乐得半死,这与我悲观形
成对比,我需要这么一个伴。
    将来如果认识了贵介公子,会不会将大雄拋弃呢!这么些年了,不至于吧?我们是
有感情的。
    这么快到六月了,很容易又一年!今年一些进展都没有。今日领了薪水乖乖的交在
母亲手中,母亲有点讪讪的,彷佛不好意思上回为了数百元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至于我,我倒已经忘了。
    母女之间,哪里计算得那么多,她有她的苦衷。
    每天仍然是这一套,上班下班,劳劳碌碌,为了一点点薪水,供人差遣,我这个少
女的生活一点也不刺激,所写的日记,应该不屑一提。
    但不也是千千万万少女的生活写照?
    虽说平凡是福,但愿我有一日会领会到这个福气。
    在目前,我仍然爱托着手肘作白日梦:白色的骑士踏踏而来,把我自困境中拯救出
去,我再也不必过着沉闷无聊的日子——
    直到我成熟的那一日。
 
神医



作者:亦舒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集《偷窥》

吕绰基医务所在郊外一幢别墅内。 
诊症室的空气调节偏低,病人等了一些时候,穿着粉红色时髦套装的她觉得有点冷,开始瑟缩,幸亏这个时候,吕医生进来了。 
“朱伊娜女士,你好。” 
朱伊娜朝医生点点头。 
穿着白袍的吕医生轻轻坐下,凝望病人。 
朱女士牵一牵嘴角。 
“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朱女士鼓起勇气,“医生,我希望你帮我恢复青春。” 
吕医生笑,“请坐,朱女士,让我们一起研究你的情况。” 
医生取过一架宝丽莱照相机,替朱女土正面侧面拍摄照片。 
然后他把照片当资料收进电脑内,在电脑萤幕打出来。 
萤幕上的朱伊娜的确青春不再。 
她眼圈、脸颊、两聪、下巴的皮肤与肌肉都已经松下来,五官被扯得朝下弯,看上去苦涩憔悴。 
脸上精心地敷着厚粉,长发体贴地遮着额头,可是仍然不能瞒过任何人。她早已经过了中年了。 
朱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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