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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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短篇集)- 第2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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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人不可以貌相,但文约却肯定他的眼光有一两度散手。 
她问:“你是谁?” 
“你呢?” 
“我叫露露。” 
“你是车主?” 
“是。” 
“你住玫瑰径附近。” 
“对,我们碰见过吗?” 
“我在油站见过你。” 
露露笑,“什么时候,我并不记得。” 
“又有一次,我见过男生开你的车。” 
“那是我哥哥却尔斯,高大、短发,对不对?” 
文约点点头。 
“进去玩呀,你不是打算在这里站一个晚上吧。” 
文约相信她并没有眼泪。 
“那首歌——” 
“什么歌?” 
但那边已经在叫:“露露,过来,大家在等你呢,只有你会跳吉他巴。” 
露露一转身,进去了,裙子似花伞似洒开。 
啊原来歌是歌,人是人。 
文约在石阶上坐到月亮升起,才起身离开。 
天气仍然一点不凉,就像初夏一样。 
妹妹与父亲吵架。 
父亲怒冲冲说:“你同你母亲一般爱花钱。一说到亡妻,心软下来,鼻子发酸,还是开了支票。 
文约尽觉好笑。 
一日自大学回来,在门口看见小小红车。 
文约进屋子,看见露露坐在会客室。 
她先同他打招呼,“原来你是文思的哥哥。” 
“等谁?” 
“等你。” 
“誓。” 
“那日你仿佛有许多话没有说清楚。” 
这误会可大了,“不不不,我都讲完了。” 
女郎凝视他,“文思说你畏羞。” 
妹妹换好衣服下来,“露露专程来陪我去看车子。” 
文约如释重负,“还不走?!” 
露露说:“下次我再约你。” 
在门口,碰见他们的父亲,徐先生注视露露的裸背,“那是谁?” 
“妹妹的朋友。” 
“不是你的朋友吧。” 
“不不不。”那里吃得消。 
“谢谢天。”停一停,又问:“为什么现在的年轻人都似一把火?” 
文约不能回答。 
过两天,露露打电话给他,希望终他出来。 
他不肯。他不要她。他要的,是她车子录音机里的一条歌,以及当日在油站,她静静聆听那首歌的半孤寂神情。 
一连几天下雨,终于把温度逼低。 
妹妹日日望天打卦,喃喃发牢骚:“闷、闷死人,统共没有事发生,死水一片,死井一个。” 
文约摇摇头,“你期望什么剌激的事呢,太阳黑子爆炸,抑或美苏大战。” 
妹妹捧着头不响。一个人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就会漫无目的地无聊起来。 
她说:“或许我可以结婚。” 
文约响应:“为什么不,嫁一个小职员,天天在家里煮饭洗衣服,还有,带几个面日可憎,哭声震天的恶小孩。” 
“文约,有时你比父亲还残忍。” 
文约低头偷偷笑。 
其实,他又比文思好多少呢,去追求一首歌。 
父亲知道了会怎么想,或许他会说,总比追求歌星好一点点。可怜的父亲。 
过一两天,露露索性开车来等他。她自车里打电话给文约,“我在你家门口,拉开窗帘,你会看到我。” 
多么奇怪的游戏。 
文约拉开窗帘,果然看到楼下停着一辆车子,这次是新车,露露正自车窗探出头来往L宥。 
文约笑了,“红色跑车呢?” 
“入厂修理。” 
“你把它怎么了?” 
“你关心那车子多过关心我。” 
“好好好,你打算到什么地方去?” 
“下楼来再讲。”声音中有一丝寂寥。 
文约发觉她已换上冬衣。 
她说:“你好像很懂得安排生活。” 
文约笑,“找一份工作。” 
“咦,蝇头小利,琐碎之至。” 
“小姐,你吃的饭,中一颗颗米煮成,何尝不琐碎,还有,你读的报纸,也是一个个字组成,更加琐碎。” 
露露肴他一眼,“文思说你老气横秋。” 
“找份工作,你会得到归属感,精神也有寄托,天天往正经地方去,有若干责任要负,很快就长大成人。” 
“你很希望长大?” 
“希望与否,人总会老大。” 
露露说:“一下又一年,时间过得实在太快,我怀疑有人拨快了钟来欺骗我们。” 
文约听见这样不甘心孩子气的话,不禁笑起来,“谁,谁那么坏?” 
“不告诉你。”她横过去一眼。 
露露也蛮有趣的。 
她开动车子,录音机又传出那首歌。 
文约一怔,索性打开车窗,探出头去深深吸一口新鲜空气。 
只听得露露说:“眼泪我则不知道,但我好像真的浪费了所有的日子。” 
“看得出你喜欢这首歌。” 
“这盒录音带不是我的。” 
文约的心一动,“是谁的?” 
“不告诉你。” 
“我知道,是你大哥所有。” 
“我不止一个兄弟。” 
文约慢慢盘问:“那么是你姐妹的。” 
露露笑。 
“你姐姐,”文约知道他没有错,“你们合用一辆车。” 
露露表情有点复杂,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文约猛地想起,那日在油站看见的马尾女郎,不是露露,而是她姐妹。 
露露说:“我不会介绍你俩认识。” 
文约正想提出这个要求,闻言怔住。 
“你会喜欢她的。” 
“你怎么知道?” 
“嗳,我有第六感。” 
文约不出声。 
“你们都喜欢她,爸爸妈妈大哥,老师朋友男孩子,一比较我就被挤出局,她懂事她能干她聪明,我是次货,她是精品,不,这次是我先看见你,我才不介绍你俩见面。” 
文约忍不住问:“请问车子驶往哪里?” 
“但是,”露露沮丧的说:“你迟早有办法找到她。” 
文约觉得有点残忍,决定不再提第三者。 
那日下午,他们坐在海边聊天,露露很懂得享受,重新把情绪提高,说说笑笑,到天黑才送文约回去。 
分手时她傻气的问:“你会不会找我?” 
文约被她感动,“我要上班,只得周末有空。” 
“那么就周末好了。” 
“但是,”他婉约的说:“我一个星期只得一个周末。” 
露露失望,过一会儿,她耸耸肩膀,强自振作离开。 
不可思议,她们竟这么寂寞。 
文约拉住妹妹,问她:“露露有一个大姐?” 
文思看哥哥一眼,“并不大很多。” 
文约兴奋,“叫什么名字?” 
“叫云云。” 
“你见过她?” 
“一两次,她不大同我们玩。” 
“长得好不好?” 
“她们家男女孩子都很漂亮。” 
“文思,听着,要是你介绍大小姐给我,我替你弄一部好车。” 
“真的?不过,她并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 
“太明显了。” 
“你懂什么,喂,答不答应?” 
“一言为定,喂,不要后悔。” 
过两天,露露在网球场碰见他。“你要认识我姐姐?” 
文约点点头。 
“为什么不同我说?” 
文约扬起一条眉毛,女孩子的心思,真是一时一样。 
“她承继了父亲的出入口行,忙得不得了,很少有空闲,但明天是我生日,她会在家陪我吃饭。” 
文约有点犹疑。 
在这种场合见面,仿佛不大适合,但失去这个机会,又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露露又说:“过几天她要去纽约视察业务,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 
文约莞尔。他当然明白露露的意思,他若要见到他想见的人,就必需先做露露的客人。 
这女孩子,难道她真的喜欢他? 
“我可以等。”文约说:“对了,我送一件生日礼物给你如何?” 
露露持着球拍走开。 
那日天色阴暗,下毛毛雨,并不是户外运动的好日子,但文约觉得别有情趣。 
他没想到那女郎是事业女性。 
文约从来没喜欢过商贾,他尊重他们,但保持距离,一个女孩子天天与贸易数字为伍,不可想像,难怪文思一早预言他们不会合得来。 
但是,不亲眼看过,绝不甘心。 
那个晚上,文思说:“我替你约了她。” 
文约大喜过望。 
“不是私人约会,在她办公室见面。” 
“咄,那我也做得到,人家是开门做生意的人,有客上门,断不会让人吃闭门羹,这样就值一辆好车?” 
文思啼笑皆非,“啐啐啐,难道还安排在人家卧室见面不成,你这个人有毛病。” 
文约一想,对,太过份,好吧,就上她写字楼去。 
“告诉你,她同她妹妹不一样,不好相与,你要有心理准备。” 
他上去了。 
那女郎并不像一片云,经过几重通报,文约才进到她办公室,她被铜墙铁壁围住,下班之后,约见的想必也不过是三数个知己好友,换句话说,她与环境脱节了。 
只见她穿著名贵的套装,化妆明艳照人,一双眼睛精光四射。 
文约与她一照面,就知道找错了人,她短头发,没有他要的尾巴。 
“你代表顺兴企业?”她问他。 
顺兴是文约父亲的公司。 
文约意兴阑珊的客套几句,言中无物,对方很快发觉她浪费了时间,便站起来送客。 
走到门口,文约才说:“我同令妹露露是朋友。” 
“是吗。” 
“露露说,你喜欢开车时听歌。” 
“我,开车?我没有驾驶执照,一向由司机接送,我坐在车中多数看报,很少听歌。” 
“啊。”文约发怔,这是怎么一回事。 
女秘书已经过来替文约打开大门,文约不得不就此告辞。 
他弄错人了。 
想像中的女郎是倦慵的,娇怯的,连耍乐都十分厌倦,更不要说是工作。 
她应是一支歌可以重复听一个下午的人。 
懂得享受,生活低调,是一个艺术家,不论大事小事,都有点糊涂。 
回到家,妹妹问:“怎么样?” 
文约不出声。 
妹妹留意他表情,“我早知你会失望。” 
“她不是她。” 
“真人同想像是一定有分别的。” 
“不,完全不是那个人,弄错了。” 
“啊。”妹妹也讶异,“你想见的,到底是谁呢。” 
“我不知道,她们家还有没有姐妹?” 
“就她们俩。” 
“你确实清楚?” 
“当然。” 
“当然。” 
在灰色的天空下,文约又遇见露露。 
“听说你见到我姐姐了。” 
文约点点头。 
“怎么样?” 
“我与你比较谈得来。” 
露露大喜,“真的?” 
“真的,我俩一般无聊,一般幼稚,一般没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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