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睁大双眼,“在哪里,他在哪里?”伸手进来拉朱方。
朱方问:“你关心他在哪里吗。”
那女孩低下头。
“你是他的母亲?”
女孩点点头。
朱方赌气,“他不在,他被野猫吃掉了。”
那女孩不住哭泣。
朱方实在不忍,只得据实相报,“我把他送到警察局去了,他现在由社会福利署托管,他很好,他没事。”
“他有没吃饱,有没有哭泣?”
“隔了一日一夜你才来问,太忍心了。”
“没有,我今天上午才把他放在梯间。”
朱方一呆,“不是,我是昨夜拣到他的。”
那少女脸色变青,“是一个女婴,用粉红色绒布包里。”
朱方吃一惊,“不,我拣拾的是男婴。”
那少女尖叫一声,连忙奔下楼去,大声哭泣。
这时候管理员上来截住少女,“你是谁,为何骚扰住客,再不走,我马上报告警察。”
朱方连忙出来问:“老王,我们今天有无拾到弃婴?”
管理员大声诉苦:“昨天有,今天又有,哪来那么多的小孩?”
朱方只得关上门。
她唏嘘得不得了。
也许少女在去年已经丢弃了孩子,后悔了,一直出来找,天天晚上到处敲门问:“你有没有见过我的孩子,你有没有见过我的孩子。”
太惨了。
一转眼,她已白发箫箫,但还是到处找,找足一生一世,也不能弥补她的过失。
朱方销上大门,吁出一口气,喝一点葡萄酒,上床睡觉。
睡到半夜,有人叫她,朱方睁开眼睛,看到一名七八岁年纪的男童,一脸笑容,非常伶俐英俊的样子,朱方虽然不认识他,也不觉害怕,故问:“你是谁?”
男童亲蔫地握住朱方的手,把头靠到她肩膀上,“妈妈,妈妈。”
朱方搂住他,“这孩子,我不是你母亲,你弄猪了,我哪来你这样大的孩子,求都求不到。”
男童抬起头来,明亮的眸子清晰地凝视朱方,“妈妈,如果你今年把我养下来,隔几年我便有这么大了。”
朱大愣榜地,“你真是我的孩子?”
越看他越似余芒,朱方轻轻抚摸男童的脸。
“妈妈,快生我下来。”他央求。
朱方紧紧抱住他,泪流满脸,“孩子,妈妈爱你,妈妈爱你。”
这个时候,电话啪铃铃啪铃铃响起来。
失方自床上跃起,原来是一个梦。
她擦去腮边的眼泪,呵,她的未生儿来向她报梦。
电话铃仍然响着。
朱方去接听,是她丈夫余芒,“可是吵醒你了,这么早睡?”
她吁出一口气。
“朱方!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报告接近完成,大队可能提早回家。”
朱方笑他,”你看你归心似箭,像个孩子。”
“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家,失方,我想通许多事情,平日忙得似盲头苍蝇,根本没有时间好好思考人生,现在我明白了,要我俩分开,再高报酬也不值得,我竟不知道这样爱你。”
朱方十分感动,余芒一向有点大男人主义,不大肯说这种话。
挂断电话,梦境仍然清晰,失方把双臂抱在胸前,坐在静寂的客厅里长久艮久,直到天蒙蒙光,才上床眠一会儿。
接着闹钟唤醒她,朱方如常梳洗出门。
在管理处看见老王,她顺口问:“昨夜那个女人到底有没有找到她的孩子?”
老王胜起双眼,“什么女人,什么孩子?”
朱方一呆,“昨天晚上不是有个女人遂户逐门找孩子?”
“没有呀,”老王奇道:“余太太,你前天发现那名弃婴!不是已经送到警局,哪里还有。”
朱方弄胡涂了,到底哪一部分是梦,哪一部份是真?她用手揉一揉眼睛。
老王问:“余太太,你不舒服吗。”
朱方答:“不,我没有事。”
老王嘀咕:“那名弃婴从何而来,的确费人疑猜,我天天守在这里,照说没有生面人可以混得进来。”
没有人来找过那名弃婴,一切都是朱方的幻觉。
到这个时候,她也差不多明白了。
下午告假,到了妇科医生诊所。
医生是中年妇女,十分和蔼,温言对她说:“终于决定要个孩子?”
朱方点点头。
“你早年那次流产手术,做得不大好,影响你生育机会。”
“我明白。”朱方低下头。
“幸亏不是不能挽回。”
真是万幸,朱方内心充满感激。
“我们先用药疗,这种荷尔蒙药依时服食三个半月再看用不用做手术。”
昨天晚上,朱方看见的憔悴的找孩子的少女,是她自己,她一直后悔,她一直想把她丢弃的孩子找回来。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朱方豆大的眼泪滴下来。
“莫哭,莫哭。”医生安慰她,“如今医学昌明,一切可以弥补。”
朱方轻轻说:“那个时候,我实在无法独立担起养育孩子的责任。”
“我明白。”医生轻轻拍拍她的手。
不,医生不会明白,没有人会明白,只有朱方自己知道,朱方也不希冀他人同情。
痛苦是她一生恒久的痛苦,她毋须他人谅解,亦不想他人分担。
她甚至不想余芒知道这件事,不是怕,而是一点必要也没有。
医生说下去:“把希望寄在将来,不要让过去的坏经验影响你目前的生活。”
“谢谢你。”
朱方回到办公室,查一查便条,发觉胡姑娘找过她,连忙放下一切急事覆电。
胡姑娘说:“朱女士,我猜你有兴趣知道,那名婴儿已经被他母亲领回。”
失方松一口气,“他母亲多大年纪?”
“有四十来岁了,家里一共七名,实在养不起,一时想不开,把他丢在梯间。”
不是无知少女。
失方轻轻放下电话。
陈杰推门进来,细细打量她,“咦,忽然神清气朗起来,疑窦似一扫而空,医生怎么说?”
一医生鼓励我。”
“多好,”陈杰羡慕地说:“你要是真有了孩子,我可否来看他抱他同他洗澡?”要求好像很低。
“我不知道你喜欢孩子。”朱大笑了。
“喜欢有什么用,我连丈夫都没有,”陈杰徒呼荷荷,“你比我幸运得多了。”
“是的,”朱方承认,“我十分幸运。”
“来,”陈杰说:“幸运之人,一起喝茶去。”
该刹那,朱方觉得自己幸运得不能形容。
淤
作者:亦舒
琴妮说她家中今夜开舞会,叫我去。
我没答应。
她问我为什么。
我说:“我没有晚上穿的衣服。”
“我可以借一件给你。”琴妮说。
“我也没有晚上穿的外套,现在这么冷了,总不能单衫赴会吧?”我问她。
“大家都是同学,穿得随便点好了。”
“我又要温习,我要读很久才读得熟的,不比你们聪明。”我又说。
“我想你大概是根本不想去。”她不高兴的说。
“对不起。”我说。
“其实你心里并没有对不起的意思,是吗?”
琴妮一甩她的长发走开了。
她生气了。
也许她是应该生气的,她请了我很多次。
我的确是没有什么漂亮的衣裳,但这不是理由。
我也是要温习,但是功课并不急。
我只是不想去就是了。所以琴妮才生气。
不过假如我是她,我就不开什么舞会了,她的几次测验成绩,都坏得惊人。
教师发卷子的时候,她的那张总是压在最下面,分数也最低,我的成绩当然比她好得多,所以她要笼络我,其实琴妮一点也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
琴妮有点离谱,她当读书象开玩笑,而又据我所知,她的家中也不算太有钱,一个哥哥与她一样,什么事都不做,只管吃喝玩。
所以我不去她那个舞会,事实上我是什么地方都不去的,我只喜欢耽在家中。
家也不比以前了。
我一回到家中,继母便说:“今天你与弟弟一齐吃饭,我与爸一道出去有个应酬。”
“好的。”我说。
继母甜甜的笑说:“今天有你喜欢吃的罗宋汤,我吩咐阿三八点钟开饭,弟弟他早睡,不准看电视。”
“知道。”我说。
继母又说:“你的校服外套都旧了,要不要买件新的?”
我摇摇头。
她匆匆忙忙的跑到房间去化妆了。
她是个怪人。不过她对我不错,并不如一般传说中的后母坏。她是个无机心的人,整天无事忙,没头苍蝇似的,什么都笑,她对我与弟弟都是漠不关心的。
弟弟是她的孩子,我是我妈的孩子,不过弟弟与我好。
他也有十二岁了,总是反对我们叫他“弟弟”,他觉得不好听,他情愿叫他小华。
弟弟回来以后,沉默的坐着,他有一张象女孩子似的,尖尖的脸,当他不出声的时候,活脱脱象个女孩。
我问他,“补习老师今天来吗?”
“来的。”他简单的说。
“她教得好不好?”我问池。
“不知道,我很少问她,就叫她坐着。”
弟弟好象趣致索然似的,我看着很不忍。
“妈妈呢?她在哪里?”他问。
“在房间里。”我答。
“今夜又出去吗?”弟弟问。
我点点头,“是的,”
“爸呢?”
“爸与她一起出去,”我说。
“他为什么总是出去了?”弟弟问。
我耸肩,“我不知道,”我说:“他们很忙。”
“当我长大了,是否还会那么忙?”他问。
“也许。”我说。
继母匆匆的又自房间内出来,叫道:“阿三阿三!替我弄碗面,先吃了再说。”
她看了弟弟,连忙笑道:“弟弟,回来了?”
她脸上搽满了白色的美容膏,看上去很滑稽。
弟弟垂下了眼。
我说:“弟弟,你知道吗?有时候你象个小女孩。”
他看我一眼。
“男孩子可以做很多事情。打球、游泳、爬山、野餐。你不感兴趣?”我问他。
他笑了一笑,象个大人那样的说:“我情愿与你在一起。”
“谢谢你。”我笑了。“不过一天到晚在家里,对你的健康不好,看你多瘦!”
“你是个好姊姊。”他忽然说。
“为什么?”我问。
“你常在家里陪我,你对我好。”他说。
“那是因为我比你大得多。”我告诉他。
“你有男朋友吗?”他笑得很有趣。
“没有,没有男朋友。”我说。
“为什么呢?”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