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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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短篇集)- 第3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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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下午他就了解了王绮兰的一生。
    家贫,父一早失踪,母亲是一名售货员,由外婆带大,十三岁那年在街上被星探发
现,加入影坛。
    阿张说:“我见过她真人,美人该是那个样子,她有一个特点,记性非常好,对人
极之体贴:永远知道宇宙日报的张大哥爱喝威士忌加冰……”
    上帝是公平的,王绮兰没有温馨的童年,可是,她有异常的美貌。
    “她根本没有机会好好拍戏,富翁排队一个个想结交她,玩了好几年,累了,跟着
傅某。”
    照片摊开来,各种阶段王绮商都是活色生香。
    “美人也有不如意之处,傅氏元配病逝,她想正式结婚,但是傅家子女坚决不允,
不知怎地,傅氏也觉得不是再婚的时候,两人酝酿分手。”
    “然后呢?”
    “发生了车祸。”
    冯灼规沉默。
    阿张问:“为何对王绮兰这个人那么感兴趣?”
    “她的生命,有何目的呢?”
    “一颗灿烂的流星,装饰了都会的夜空。”
    冯灼规苦笑。
    他的目光落在一张彩照上,对牢镜头巧笑情兮的王绮兰左手搁下巴边,无名指上戴
着一枚硕大的黄燕钻,这正是他所熟悉的玉手。
    不知怎地,冯灼规打了一个冷颤。
    那天,困到家里,看到妻子正在剪指甲。
    素亭举起左手,细细欣赏。
    灼规不动声色,轻轻握住她的双手。
    他需严密注意这只手。
    不知是否他多心,最近,素亭的手似乎有点轻佻,与同事或朋友说话的时候,总会
拍一拍对方的肩膀,或是替人家理一理领带。
    也许,熟朋友之间不拘小节,但是,平日那么端庄的周教授忽然多了这类亲昵的小
动作,叫人迷惑。
    对于这一切变化,周素亭并不自觉。
    在一个慈善舞会里,素亭艳压全场,她一直掺扶着一位年近八十的校董,那老人忽
然年轻起来,邀请周教授跳舞。
    半小时后,他宣布捐助大学建设一座图书馆。
    冯灼规十分震惊,他知道大学想要一座新图书馆已有十年,不料今夜老人一时欢喜,
竟即时答应。
    周素亭一直陪在老校董身边,喁喁细语。
    终于散会了。
    素亭松一口气,愉快地抱怨:“累坏人。”
    灼规不出声。
    回到家,匆匆卸妆,素亭躺在床上,很快憩睡,她的左手放在胸前。
    冯灼规轻轻走过去,握住那只手。
    他低声说:“我知道你有灵性。”
    手指蠕动一下。
    “欢迎你来我家生活。”
    “我知道你向往婚姻生活。”
    手一动不动。
    “但你需明白,所有成功的关系,需双方体谅合作,素亭是大学教授,你要为她设
想,投入她的性格。”
    说到这里,灼规叹口气。
    “我是否傻子?对牢一只手说话。”
    左手忽然抬起来,轻轻抚摸灼规的脸颊。
    “看,我一早知道你会明白。”
    手缓缓垂下。
    “多谢你与我们合作。”
    这时,素亭转了一个身,呢哺说:“灼规,你同谁说话?”
    “与你说话。”
    “明天再讲吧。”
    她又呼呼入睡。
    灼规放心了,他握着妻子右手直至天亮。
    也许纯是心理作用,这一晚之后,周素亭做回周素亭,一点异样都没有了。
    但是,她仍然煮一手好菜,有空替丈夫按摩肩膀,并且,用左手化妆。
    一年后,苏医生替素亭检查手臂。
    “感觉如何?”
    素亭说:“百分百正常运作。”
    苏医生点头,“手术成功,报告呈上,希望将来可以广泛应用,造福人群。”
    素亭伸出左手,细细端详,咕咕地笑,“我并没有辜负这只手,我学会许多从前疏
忽了的技艺,改天,我还打算去学缝纫呢。”
    苏医生也笑,“我真替你高兴。”
    做了素描,发觉骨骼、肌肉、神经,完全连接生长,与右手无异。
    趁素亭更衣,苏医生问冯灼规:“为什么不出声?”
    “我觉得那只手似有独立生命。”
    医生笑,“我的四肢也一早全不听话,力不从心,明明想玩,却躺了下来。”
    “冯大哥,你的想像力太丰富了,手的肌肉细胞没有记忆。”
    “真的没有?”
    “医学上全无根据。”
    “人类的医学,其实还十分不足吧。”
    “我们一日比一日进步。”
    “但是,对人体了解有多少呢?”
    “最近英国有一少女患心肌炎,医生停顿了她心脏及脉搏,用仪器维生,人工做血
液循环,六天之后,她苏醒过来,如今正常生活。”
    “可是,心脏为什么在休息之后会自动复元?”
    “我们不知道。”
    冯灼规笑了。
    “但是医生做得到的已经根多。”
    “我绝对尊重医学。”
    苏医生间:“婚姻生活如何?”
    “美满快乐,希望终生如是。”
    苏医生说:“羡煞旁人。”
    素亭更衣出来,两人离开医院。
    到了家,冯灼规说:“暑假我们到北欧度假。”
    素亭转过头来,轻轻说:“你无心工作,只想玩耍。”
    他握住妻子的手深吻。
    素亭的手轻轻抚摸他的眼睛眉毛,耳朵嘴唇,似要用触觉辨清他的容貌。
    手指轻柔曼妙地扫过他整张脸,然后,伸到他后颈,拨弄他的头发,无限爱恋欢愉。
    冯灼规长长吁出一口气,他低声说:“我们真幸运。”
    “是,失而复得,是天下最高兴的事。”
    两人紧紧拥抱。
    左手好像更紧一点。
 
预感 




作者:亦舒
    外婆有一个预感。
    她一直说外孙女儿,亦即是我,会嫁给一个穿军服的年轻人为妻。
    她说她亲眼看见的。
    有二十年了,当时我才三两岁,母亲怀着弟弟,外婆暂来我家帮着指挥佣人,我一
直黏在她身边,十分亲热,她也特别爱护我。
    有一个下午,天气炎热,婆孙们玩累了,打中觉。
    当时我们家住北角继园台的老房子,偏厅面积就有一百平方米,平时没有客人来,
外婆作主,在该处放一张藤榻,下午把我放在那里睡一会儿。
    母亲怀孕的期间,我情绪非常不安,俗称孩子这种表现为抢窝——知道弟妹要出世,
怕失去宠爱及注意,于是时常无故哭闹。
    但即使吵得最凶的时候,早要把我放在凉快的藤榻上,我也会静下来,含着眼泪睡
熟。
    母亲常说,那个夏季,是她一生中最难渡过的一段日子,结果还是难产。
    书归正传,就是在其中一个下午,外婆说她做了一个梦。
    梦见她的外孙女儿已经长大,并且结婚。
    对方穿军服。
    一觉醒来,怔了半晌,外婆就把梦境告诉我母亲。
    母亲不以为意,笑道:“谁娶媚妹,真得要有涵养功夫忍受得了她那坏脾气才行。”
    知女莫若母。
    大家都没有在意。
    后来家中添了弟弟,但父母还是离了婚。
    外婆愿意带我,弟弟则归父亲。夫妻分手,子女像是财产一部份,划分清楚。
    离婚后母亲嫁到外国去,不大与我们来往。
    与弟弟自幼疏于接触,没有感情。
    只与外婆相依为命。
    童年生活过得很清静,一晃眼做了中学生。
    好奇心比较强,开始追问幼时听说过的梦境。
    外婆不大肯说,她怕别人说她落后,导致迷信。
    在我不住追问之下,她才透露一二。
    “一定是我老糊涂了,最好不要把这件事记心中,梦境怎么能算数。”
    “这种事,将来一定会知道是真是假。”
    或是索性说“忘记了。”
    中学毕业,开始有异性朋友,自然不肯放过外婆的梦。
    她被我缠得走投无路,更加绝口不提。
    所以这个梦,是个神秘的梦。
    出去念了三年大学回来,人成熟人,也急着要找工作,哪里还有空去寻梦。
    而外婆也垂垂老矣。
    这个时候,她反而肯与我说起她的梦。
    世事就这么奇怪,到这个时候,我又不愿意听她说故事了。
    几乎肯定那只不过是老人的想像。
    他们寂寞,健康衰退,生活无聊,喜欢捕风捉影,一点点小事也能引起涟漪,夸大
其重要性。
    我尽量抽空来陪伴她。
    老人同小孩子有极其相似的地方:爱热闹、爱使小性子、爱吃甜的……
    有谁约我周末,如果不能到我们家来,就藉故推辞。
    故此尚没有知心的男朋友。
    男生一听说要陪外婆,吓个半死,知难而退。
    我也不太着急,这一代年轻的男人都花,假日,吃中饭的是一帮人,看两点半的又
是另外一群朋友,晚上再约新鲜面孔,午夜跳舞时又换伴侣。
    十分不专一,当然,他们完全有权这么做,只是女孩子也有权选择比较认真的男伴。
    我偏偏不甘心做芸芸众女中之一名。
    外婆见到我逢周末坐家中看录映带,十分不忍。
    “没有遇见穿军服的男生吗?”
    我笑,“又不打仗,谁穿军服?难道要第三次大战了?千万别,我情愿嫁不出去。”
    外婆呆呆想一会儿,“我明明看见的。”
    “那只是一个梦,来,外婆,来欣赏这套侦探片。”
    “我不要看,我要午睡。”
    “睡醒我们去吃上海馆子。”
    她进房去了。
    我斟了一杯威士忌加冰,喝一口,把头发札成一条马尾巴,继续看电视。
    今夏真炎热,令人想起童年往事。
    忍不住放下酒杯,打长途电话到英国找母亲。
    继父来听电话,他很客气,说母亲身在北美探访我阿姨,把那边的电话告诉我。
    我放下话筒,没有再继续千里寻母。
    父亲呢,我拨号码找他。
    继母说,他在跑马厅,今季最后一场跑马,他是不会放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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