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言为定。”她转身忙去了。
我喜孜孜跑到会议室坐下,才想到她不是自由身,我约会她,便等于加入战场,参
加竞争行列,不自觉惘然。
吃一顿午饭总没问题吧?
我拿着一支铅笔轻轻地在桌缘敲打,女秘书朝我媚笑,我避开她的目光,也许茱莉
亦是对的,我早已为年轻的女子宠坏了而不自觉。
开完会我办妥公事,走去找茱莉。
她掠一掠头发,抓起手袋便跟我走。
我注视她的脸,不知怎的,扁扁面孔,越看越顺眼,脸上脂粉掉了一半,更加显得
自然。
我对她第一印象并不好,现在倒改观了。
我们叫了很简单的食物,吃了起来。
她说:“平时我也想做些好菜营养一下。奈何没时间,整个人卖给公司了。”
她耸耸肩,也不在乎。
我说:“菲腊呢?”
“他确很照顾我,他与姐姐两人,真是没话说,”茱莉说:“在外游荡那么些日子,
家族观念也减轻了,我现在独一个人住。”
“男朋友定然很多吧?”
“我也有自知之明,象我这种性格的女人,在东方社会是不会吃香的,”她很坦白,
“香港这地方,表面很西化,实则上不是那回事。非常老式,女人最好念了文凭回来当
嫁妆,最好略有名气,能为夫家撑场面,可是照样要生儿子,一个不一定够,人前斯文
温婉,不要多说话。”
我点点头,不敢搭嘴,因为她说的事实。
“唯一了解我的男人,可以说是菲腊了。”
我很大方的说:“他的量度必有过人之处。”
“是,他不反对女人有一份正当的工作,婚后有她自己的朋友与娱乐,菲腊是很特
殊的。”她抬起头,“啊,我姐姐来了。”
她姊姊与她一般的白皮肤大眼睛,但是成熟许多。
她很客气,硬要替我们结帐。
她对我说:“我这个妹妹,直肠直肚的……唉。”
“你与菲腊说完一次又一次,永远免费给我上课,我受不了你们。”茱莉笑道。
这个菲腊,在她心目上的地位,非同小可。
“我姐姐也有工作,她在政府机关做得很高了,但是因为已婚,所以没有房屋津贴
这些,”茱莉说:“她老跟菲腊说:‘没法子啊,住丈夫屋子,得听丈夫的话。’我与
她不同,”她吐吐舌头,“我不懂得哄人欢喜。”
我陪着笑,不过谁娶到她也一般好福气。
对于娶妻,其实我也没有什么要求,只要她不是庸脂俗粉的一份子即可,可是你别
说,这样的女孩子太难找,人一脱俗,便显得古怪,我又没有容纳女人个性的肚量。
那次午餐很愉快。
但是我即刻警惕自己,要与茱莉疏远,爱上有男友的女子,是很危险的一件事。
世界上没有一件事比失恋更痛苦,我见过那些失去爱人的男男女女,呵,简直比死
还难受,触目惊心,我只希望这辈子切勿尝到此类滋味,于愿已足。
后来小陈叫我去打球,遇到茱莉,我更维持客客气气的态度,小陈有意再为我们拉
拢,邀我去跳舞,我便不肯去。
小陈说:“真小家子气,你不去,茱莉便没有伴,真是扫兴。”
我想问:“那么菲腊呢?”可是没出口。
我说:“确是有一张透视图要赶,做不出来,老板杀了我。”
小陈太冷笑一声,“我们到他家去,看看他画,来,茱莉,这小子做咖啡实是一流,
走。”
我要拒绝,又怕茱莉难堪,于是说:“好,如不介意,请光临寒舍。”可是心中怪
陈太多事。
我低声跟他说:“人家有男朋友的。”
陈太横蛮地说:“务必叫她甩掉他。”
茱莉居然没有表示异议。
一行人到了我那幢小公寓,我谦逊一番,引他们入屋参观。
书房内摆着图画板、模板,各式工具。
我开了音乐,做了咖啡,叫他们舒舒服服坐在客厅里,说声“少陪”,便回到书房
研究那张平面图。
其实不必赶,但是我找了这藉口,总得设法下台,我燃起了烟斗。
忽儿身边传来一股香味,我知道是茱莉来了。
我转过来,她向我微笑。
我觉得温馨,男人辛苦工作,也不过想转头看到他妻室的笑脸,我如今仿佛已获到
报酬,但她是别人的女郎。
“真了不起,”她说着观察我的透视图。
“你知道吗?我也觉得你了不起。”我双手抱在胸前。
“因为我会说法语?”她微笑。
“其中之一,我没估计到你说得那么流利。”我坦白。
“欧洲的计程车司机也会说三国言语,并不需要天才。”
“何必太谦。”我说:“我始终没学好法文。”
她微笑。
我没有进一步与她深谈,我保留着感情,怕受伤害。
但我遮掩不了蠢蠢欲动的冲动,感情滋长在不知不觉间。
我低下头。
她说:“你做人,一直这样冷冰冰的吧?”
“冷冰冰?”我摸不着头脑,讪讪地。
“是呀,”她看我一眼,“所以你没有女朋友。”
我伸个懒腰,“连你也看我不起了。”
她也不响,只是微笑。
书房里灯光暗暗,更加显得她肌肤如雪,明艳十分,我呆住了。
过半响,小陈太太敲门进来说:“小陈睡着了,我们也该告辞了。”
茱莉说:“真是的,明天还要上班呢,我去推醒小陈。”
茱莉出去后,陈太说:“人家对你真是宽宏大量。”
我也觉得茱莉有点暧昧。
“给你机会呢。”小陈太又说。
我不是笨人,自然知道。
“你要争取呵。”
小陈打个呵欠,“你这里太舒服了,我们走吧。”
对于我的自制力,自己也表示惊奇。
过了几天,小陈找我,又是有茱莉的饭局。
我推他。
小陈认为打败一个半个情敌而争取茱莉,没什么不对,但是我听过茱莉形容菲腊,
她对他的敬仰、佩服、尊崇、爱护,都很强烈,我简直没有反击的余地。
我叹口气。
小陈又死缠住我,要与我做这个媒,使我好生为难。
我始终没去。
小陈太事后诸多怪我不大方:“人家等你,问你为什么不来,我觉得非常奇怪,她
对你的印象,始终不坏,而你,你鬼鬼祟祟,女孩子谁没有一两个男朋友?你如果专等
没有男友的那种,恐怕要失望。”
我犹疑了,“你为什么那么热心拉拢?”
陈太咭地一笑,“你太笨了,天下哪会有这等热心人?当然是她自己表示对你有好
感,叫我们撮合,所以我们所以我们才勉为其难,一次一次的来你面前碰壁。”
我心跳,“为什么?为什么?”
“你管呢,再拒绝一次,我就老实地对她说,你并没有意思。”
“不,不……”
“又怎么?娘娘腔。”陈太笑。
“我回请她。”
“坦坦白白,你自已约她吧,这么长的一段日子,人家都恋爱成熟了,好结婚了,
你还要朋友代约?”
“她,我自己去找她。”
陈太说:“忘记那个菲腊吧。”
我夷然,“我忘悼他有什么用?她会忘记他吗?”
“人家又不想与你订终身合同,你在那里呷干醋,做个朋友,你管她是否记得彼得
菲腊约翰?”
“喏喏喏,我最恨这种态度,”我嚷,“现代人对感情的蔑视,大家约会看戏以至
吃饭睡觉,可是不想结婚。”
“你想娶她?”小陈太问。
“自然是这个打算才会与一个女孩子约会,你真是!难道开头你跟小陈只是混混就
算数的?”
“去你的,越说越离谱了。”
“我请她吃饭,”我说:“你放心。”
“祝你成功,而且老闻,别以为好的男人在城里吃香,好的女人也一样。”
“知道了。”我说。
我打电话给茱莉,非常紧张,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她的声音强健而愉快,“喂?”
“是我,老闻。”
“你?”她有一股意外的喜悦:“你找我?”
“要请你吃饭。”我说。
“什么时候?”
“星期六有空吗?”我问。
“当然,我以为你永远不会问了,星期六什么时间?”
“七时,我来接你。”
“就我们两个人?”
“是。”
“你是自动改变了主意前来约我的?”
“见了面再说。”
“再见。”她爽快的挂了电话。
星期六我去接她,她穿得很大方,一件黑色镶金边的旗袍,一条银狐披肩。
“你今晚很漂亮。”我称赞她。
她说:“我天天都这么漂亮,只你从来不发觉。”
“我一向知道的,”我说,“只是不想告诉你。”
“为什么?”她问。
“我自然有难言之隐。”
“开头是嫌我卖弄文法,现在呢?”她笑问。
我不响。
她在巴黎长大,自然懂得吃,一坐下便叫了波涛白酒,吃生凉蚝,然后换上白汁鱼
柳,菜茄青瓜沙律伴白醋,最后吃一个奇异果雪芭。
难怪她吃得多,却又能保持标准体重。
太棒了。
吃完后茱莉笑,“多谢你的晚餐,可是你并不是单单请我出来吃的,是不是?”
“我有话说。”
“我先说。”我抢着说。
“我先说,我约了菲腊跟姊姊来。”
“什么?”我顿时变色,“为什么?”
“跟你说话呀。”她说:“他们来了。”
那个菲腊风度翩翩的迎上来,身边是茱莉的姐姐。
我吃下肚的食物顿时不消化了,塞在胃中。
菲腊坐下来,“你好。”他跟我说。
“你好。”我说。
菲腊说:“我是茱莉的姊夫,这是我太太。”
我张大了嘴,下巴差些掉下来。
“大概你听茱莉常常提着我,又不知以为我是何方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