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玉林十分讶异,她同他根本不是同一组的人。
“愿意赏面吗。”小朱态度十分诚恳。
“好的,五点钟我在这里等你。”
他点点头,转身进会议室。
玉林仍觉奇怪,他好象相当注意她。
这时候有女同事过来问:“朱君同你说什么。”
“他要请我喝咖啡。”
女同事马上露出艳羡的目光来,“你真有办法,玉林。”
“我有办法?”玉林不晓得她说什么,“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女同事不相信,笑笑走开。
“喂,说来听听,他到底是谁,”
“昆林的合伙人朱志平。”
玉林说:“呵,是他。”
“可不就是他,英明神武,年青有为。”
玉林笑笑,“只是喝一杯咖啡罢了。”
“把握机会,可以将一杯咖啡发扬光大。”女同事向玉林挤挤眼。
玉林嗤一声笑出来。
女同事说:“你确是我们这里最漂亮的女职员。”
玉林一怔,“我办事也很用功呀。”
同事打量她,“不及你外型出色。”
“你们会改观的,章玉林的粉红时期快要过去,淡蓝色阶段快要来临,请密切注意。”
“会影响我们的眼福吗?”对方笑,“一向看惯你表演时装发型,可别令我们寂寞。”
她说完走开了。
玉林伸手摸一摸面孔,小朱这样的人,来约会她,就是为着她可观性强的外表?
十多廿年前,女性会为这个满足,但在今天,她们总希望漂亮之外,尚有灵魂。
玉林知道她一直可以使别人眼前一亮,没想到这个优点有时会妨碍她发展办事能力。
同事的好意变为讥嘲。
把握机会?
韦玉林到办公室来是做事,不是物色对象,玉林沉下气来,她会叫他们明白的。
玉林有种被冤枉的感觉。
机会当然要把握,但不是这种机会。
男人绝对不是机会。
再没有脑筋的无知少女到如今都应该明白这一点了。
所以,喝咖啡管喝咖啡,切忌节外生技,搞得不汤不水,玉林立定心思,工作归工作,娱乐是娱乐。
他们第一次约会并不顺利,五点正还没有散会,玉林有点尴尬,等他呢,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不等呢,又不好意思。
正在进退两难,小明笑嘻嘻带来一张字条。
玉林打开一看,上面写着:“约会改七点半,我来府上接你,朱。”
好久好久没有传纸条了,玉林笑起来。
她挽起手袋离开办公室。
在电梯里,一位女士迎面进来,她也穿着粉红色大衣,同款、短身、大领、窄袖,襟前一粒大纽扣,女士年纪不轻,淡红色的呢料更映得她脖子皮肤黄黄,脸上的妆也太浓艳。
直视太无礼貌,玉林连忙低下头看自己的鞋面。
那间时装店到底来了几件同样的大衣?简直是不道德行为,那么贵的衣服来那么多,叫人怎么穿,
奸商就是奸商。
以后再也不买同类型不经穿的衣服。
回到家,卸妆淋浴,斟杯饮料看电视新闻,快活似神仙。
门铃骤响,她才想起约了人。
打开门,疲倦的朱志平走进来。
“救命,”他嚷:“有没有冰冻啤酒。”
玉林笑,连忙进厨房给他用了一品脱杯子斟出来。
他伸出手接过,捧着牛饮,一下子尽大半杯。
“那个会议极之冗长。”
他抹一抹嘴,“累死人。”坐进安乐椅里不愿意起身。
“肚子饿?”
他点点头。
“吃不吃肉酱意粉?”
“给我三大碟。”
“二十分钟即来。”
老实说,下了班解除武装,如非必要,谁还高兴往外跑。
玉林在厨房吐吐舌头,不久小朱便会发觉:章玉林只有一出拿手好戏:肉酱意粉。
但今日他吃得心满意足。
他说:“谢谢你,好心的小姐。”
玉林骇笑,“我竟不知你这样惨。”
他长长吁出一口气,“有个家多好。”
玉林不置信,“独身生活也是你自己的选择吧。”
小朱看了玉林一眼,“错,完全是因为没有遇上适合的人。”
“太挑剔的人活该孤苦。”
小朱笑一笑,“打扰了你。”
“为何忽然又客气起来,我还以为大家已是老朋友。”
“对,你上次看电影是多久的事?”
“看电影?”玉林笑出来,“五点半没下班,七点半要应酬,九点半,已经想休息,大概有一年没看电影了。”
“我们现在出去看戏。”
“买得到票子吗?”
“尽管试一试。”
玉林跟着出去,发觉小朱是个热爱生活的人,精力一恢复,他就活跃起来,挤进人龙,抢得两张票子,却不是联号,当中隔着一个座位。
进了场,他礼貌地央求那位观众帮帮忙,让他与女朋友一起坐。
陌生人十分知情识趣,即答应让位。
自中学起还没有偕男生来看过戏呢,玉林觉得温馨。
电影好不好看不重要,它肤浅无聊粗俗重复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九十分钟后散场,玉林与小朱已经十分熟络。
小朱说:“小时候看电影简直带着崇敬的姿态,那是梦的工场:华丽缤纷多采多姿,现实生活中接触不到的美女俊男,豪华布景与外景,电影都可以满足我们,现在电影已经褪色。”
“先生,那是因为你长大了,看到许多不应该看见的纰漏,梦境失色。”
“我想也是,小时候偶像特别多,到今天,发觉他们也都是普通人。”
玉林笑。
“我还欠你一杯咖啡。”小朱依依不舍。
咖啡座挤得不得了,气氛却极佳,人声嘈杂,不方便谈话,玉林却很满足,她也不想那么快回家。
邻桌忽然传来争吵声,玉林转过身去看。
只见一位侍者低头站着,正捱骂呢。
一个女客尖声道:“这件大衣你陪得起?你做一年也买不回来!”
什么大衣这样名贵?玉林停睛一看,差点没笑出声来,要命,又是那件粉红色大衣。
玉林对这件人人都有的大衣已经很厌很腻,实在不明为何还有人为之大惊小怪,当众失态。
侍者只不过溅了两滴果汁在它领子上而已。
玉林摇摇头,穿不起不要穿,穿身上就不要紧张。
她听得小朱轻轻说:“你也有件一模一样的衣服。”
玉林睁大双眼,他怎么知道?
小朱温柔的说:“记得吗,有天傍晚昆林与贵公司开会,我到得迟,进门就看见小伙计把所有的茶水往你身上淋去。”
“唉呀,”玉林十分尴尬:“都给你看到了。”
奶茶咖啡淋脏她的新外衣,她一点不介意,一句怨言都没有,立刻伸手扶起同事,小事化无,小朱看在眼里,马上同自己说:这个女孩子豁达、善良、大方、漂亮,实在不可多得。
他趁玉林离去,替她拉门,因觉她值得尊敬。
过两天,他主动开始约会玉休。
这时候,邻座已闹得天翻地覆,部长也出来道歉,女客犹自发脾气顿足。
玉林不想再看这一幕闹剧,建议离去。
小朱担心问:“她会不会杀死那名可怜的侍者?”
玉林答:“我不认为她会,她没有枪,肉搏的话,不够男人力气大。”
小朱笑得弯下腰去。
幸亏他的女朋友只把一件衣服当一件衣服。
从那一天开始,玉林发觉柜子里的衣服在她心中地位显著下降。
月初,阿姨来看她,她忍痛签出现金支票,别过头,递上去。
阿姨讽刺她,“我有没有看错,你的手在颤抖,以往一掷千金,面不改容,今儿是怎么回事?”
“肉刺。”
“你会?”阿姨哈哈大笑。
玉林说:“已经穿掉半层楼了。”
“好了好了,不要还了,”阿姨不忍心,“放你一马。”
“不,我要你收下它。”
“大衣呢,拿出来我看看。”
“在左边柜子里。”
阿姨去把它取出“噫,颜色变了。”
玉林一看,可不是,以前是粉红色,经过干洗,转为虾肉色,渍子反而不明显了。
“这样的颜色我能穿。”
“阿姨,你尽管拿去用。”
阿姨问,“听讲你在约会。”
玉林点点头,嘴角不自觉绽露出笑意,阿姨看在眼内,心中有数,女孩子说到意中人便是这个模样,看情形就是这位小生了。
“几时带出来我看看。”
“有机会再说,我们还是很普通的朋友,还未到见家长的程度。”
呵,这样保护他,可见是珍惜的。
阿姨还来不及说什么,玉林已经摊开报纸,指着一个广告问:“这层公寓怎么样?”
阿姨一看,不禁啧啧称奇,这是加拿大温哥华的跨国售楼广告,以前玉林认为最最最最俗的俗人才会做这种投资,发生什么事,她居然注意这些起来?
答案只有一个,“你几时转的性?”
玉林解嘲说:“我长大了。”
“很好呀,我们等这一天不知等了多久。”
“阿姨,我实在不愿意长大,我情愿永远做小孩子,或是一生怀着童真,为点点小事雀跃,又为一点点小事哭泣,执着得要死,为所谓原则吵个不休。”
阿姨看看她,“玉林,那样的成年人是很讨厌的。”
“但是人成熟之后乐趣大减。”
“是,”阿姨笑,“你再也不会在时装公司的橱窗前赖着不走了。”
“我乐意作出经济实惠的打算。”
“你放心,要是真的预备组织小家庭,大人会助你一臂之力。”
那天晚上,玉林做了一个梦,看见自己站在一个宽敞的广场里,四边路人如鲫,每一个女人,每一个,都穿着粉红色的大衣。
玉林发呆,低头一看,发觉她自己也穿那件大衣,真吓一跳。
醒来之后,不知道这个梦是什么意思,她若坚持不长大,也没有人能够逼她,
这纯粹是私人选择。
小朱认为她是懂事、正直、理智、聪明的女子,与众不同,使她觉得好笑。
时机太迁就她,他刚刚看到她较好的一面,使他印象深刻。
说起来,还得多谢她那嗜穿的癖好,呵,还有,以及那件粉红色的新大衣。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集《钟情》 风中孩子
作者:亦舒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选《金环蚀》
小妹从来不肯照常人那样下苦功。
本市的中学会考公认是全世界最难考的试之一,许多学生提早三年准备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