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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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短篇集)- 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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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成习惯。
    父母老是说他这点,一次,他问女友:“家母说我似满怀心事,你看如何?”
    明中不加思索,“我觉得你很有深度。”
    以匡笑了。
    在明中眼里,他好象没有什么缺点。
    心中时常挂着张嘉宜亦可以接受,那是他青年时期的好友嘛,他若反脸无情,她也
不会喜欢他,她不会选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以匡与明中的感情是顺利的,他老觉得是运程转了,却没想到,事在人为。
    在大学里,吕以匡是拿奖学金的苦学生,生活费靠替孩子们补习而来,父亲在政府
机关作司机,家住廉租屋,他连替换的衬衫都不多一件,弟与妹都小,未有独立能力。
    张嘉宜不嫌,张母一听就吓怕了,几乎没有用手绢捂起鼻子来。吕以匡一直看伯母
的脸色,抬不起头来。
    在电话里,伯母从来都说“嘉宜不在家”,跟着说:“她补习去了,你呢,你不用
做功课吗?吕同学,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以匡十分羞愧。
    第二年,张家就把嘉宜送出去避开不及格的追求者。
    伯母指桑骂槐,“吕同学,狂蜂浪蝶太多,叫我担足心事,你说是不是?”
    以匡不再打电话,改为写信,但是嘉宜也不常常收到他的信。
    嘉宜长得太美太好,追求者实在不少,但是她对他另眼相看,却是事实。
    每次见面,几乎都有张家的司机在一旁监视。
    那司机老刘却是好人,时常把车子停好借故走开,“小姐,我去买张报纸”,或是
“赵妈叫我去买十斤米”,一去大半个小时,好让年轻人说几句话。
    嘉宜十分温柔,可是也有主张,尽管母亲百般阻挠,她仍然约会吕以匡。
    不过到最后,她也憔悴了。
    “以匡,我俩不会有结果。”
    以匡最怕听到这样的话,低下头来,十分辛酸。
    那时他已考到伦大奖学金,原以为父母会得欢欣,谁知他父亲一听,哗呀一声一声
叫出来,“什么,你还要读下去?我还待你速速出身找工作帮家呢,弟妹要学费,我行
将退休,求求你,不要再读了!”
    以匡受到很大的震荡,也相信他不能再分心谈恋爱,故认为分手亦是明智之举。
    是自那天开始,两人就疏远了。
    稍后嘉宜被送到法国去留学。
    她一走,吕母反而是最高兴的一个,逢人就说:“那女孩一离了以匡跟前,以匡运
程就转。”
    她不喜欢她,又不是公主,却一味嫌人。
    伦大的奖学金原来附有一笔丰裕的生活费,吕父升了作主管,还有,弟妹也找到了
兼差,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们比大哥还争气。
    英法海峡只需飞一小时,可是以匡从来没去探访过张嘉宜。
    他没有她的地址。
    她也一直没有跟他联络。
    毕业出来,吕以匡的事业象风送腾王阁那样,呼一声就飞上青云。
    那时,吕父又不愿退休了,做得不知多高兴,时时与老同事谈起长子如何得力出息,
召来许多艳羡的目光。
    时机成熟,以匡与好友自组公司,到了今日,已打出局面。
    困苦已成过去。
    路过张家,他还认得那幢半独立小洋房。
    以匡惊讶,原来那么小那么旧,飞机又时在屋顶飞过,震耳欲聋。
    在记忆中,张家的围墙又高又窄,高不可攀,穿校服的吕以匡每次走近,胃液便惊
惶地窜动。
    一比较,朱家要威煌得多了,背山面海、绿草如茵、私家泳池,可是朱伯母却一点
也没有白鸽眼。
    一开头就客气得不得了,把以匡当上宾,朱先生更介绍生意给以匡。
    人夹人缘。
    以匡却没想到,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在今日,即使是势力的张太太,见到如此精光
灿烂的一个人,也会换上另一副嘴脸吧。
    明中与以匡发展顺利。
    朱太太翻时装杂志,看到婚纱,已经留神,“明中,这件好看。”
    明中笑着回妈妈,“我自有主张。”
    不忙结婚,多享受一阵被追求的幸福感不迟。
    朱明中不知男友时常做一个噩梦。
    在梦中,他去探访女友,伯母出来,忽然之间,嘴脸变了,朱太太变成张太太,双
臂抱胸前,嘴角轻蔑,对以匡说:“吕同学,命中有时终需有,命中无时莫强求,是不
是?”
    真可怕。
    惊醒后,以匡总是份外用功工作,原来这些年来,鞭策他,使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的,是这位伯母。
    不知是讨厌她还是感激她好。
    成功是最佳报复,生活得好更加是。
    可是以匡却无意拖着朱明中招摇过市,做得更好是为自己,不是为那些曾经一度看
死他的人。
    “何必去理会那些虚荣肤浅目光欠准的人想些什么。”朱明中一直那样说。
    在许多事上,明中比他潇洒豁达。
    那么长的一段日子里,以匡一直没有再见过张家的人。
    第二天,老同学邓植唐拨电话过来:“以匡,去不去旧生会?”
    “去呀。”
    “捐了款没有?”
    “稍尽绵力。”
    “届时可以见到许多老朋友。”
    “可不是。”
    “我最不愿见到宋立成。”
    以匡笑,“你同他有什么过节?”
    “他最会拍教授马屁。”
    “罢呦,阿唐,各施各法。”
    “以匡,说真的,大家都喜欢你,你最正直。”
    “什么时候我的真面目揭露出来,才吓坏你们。”
    “说真的,华大也该搞好旧生会了。”
    以匡也感慨,“不知不觉,毕业已经那么久。”
    “三十多年前毕业的师兄,此刻都秃了头吧。”
    “届时便可知你我再过廿年是怎么模样。”
    两人哈哈大笑。
    以匡不知道朱明中比他更注重这次聚会。
    她特地去找新舞衣。
    “不要太隆重华丽娇俏,免得人以为我刻意去抢镜头别瞄头,象是前世未出过锋头,
要一件精致大方考究低调的晚服。”
    有,大都会什么都有,只要付得起代价。
    明中挑了件皱纱纯黑细吊带的半低胸裙,配搭主绸晚装同样长的大衣。
    没有皱边蝴蝶结亮片或任何装饰,端的十分素净。
    明中问母亲借一副钻石珍珠耳环。
    朱太太讶异,“何事如此隆重?”
    明中笑而不语。
    “是见哪个重要人物?”
    明中终于托出:“也许会见到以匡从前的女朋友。”
    “啐,她与你有什么相干?”
    “打扮得整齐点,是以匡的面子。”
    “这倒是真的。”
    “当年,她家看不起以匡。”
    朱太太不置信,“亮眼瞎子。”
    “可不是,”明中微笑,“所以更要衬托起以匡。”
    朱太太笑了,“可要项链手镯戒子?”
    明中摇头,“只要一副耳环。”
    朱太太端详女儿,“已经足够,说真的,怎么会有人看不起以匡这样的乘龙快婿?”
    朱明中的生意充满怜惜,“也许,他是只丑小鸭,要到今日才变成天鹅。”
    她借了大哥的平治跑车去接以匡。
    那辆跑车仿它五十年代鸥翼同伴的色系:鲜红真皮座位,银灰色车身。
    以匡看见了,讶异地问:“怎么一回事?”
    “好叫人刮目相看。”
    以匡先是一怔,然后笑得弯下腰来。
    明中微愠,“笑我?”
    “可爱的明中,一辆跑车能令人肃然起敬?”
    朱明中也笑吟吟,“你会奇怪,本市有多少如此肤浅的人。”
    “你会因此觉得满足?”
    朱明中哈哈笑,“我只不过想满足那些人的目光,从中获得乐趣。”
    吕以匡既好气又好笑。
    他并不注重这些,可是也不反对明中那样起劲。
    那一日他与业主纠缠到傍晚六点,十分劳累,几乎不想到任何晚会去。
    明中在会议室等他。
    他一出来看到她明艳照人,精神又来了,刮一个胡鬓,洗把脸,换上黑色礼服。
    明中帮他结领花,“你看,现在都是女子等男伴妆身。”
    “我是巴不得回家看报纸睡觉。”
    “他们都说吕以匡那样怕应酬都接得到生意,真是奇迹。”
    以匡笑了。
    明中凝视他,“我爱你,以匡。”
    “我也是,明中。”
    “你也是什么?你也是天称座,抑或,你也是在等一句我爱你?”
    以匡终于说:“我也爱你。”
    说出口如释重负,并不如想像中肉麻。
    满以为明中或许会泪盈于睫,但是她没有,反之,她得意洋洋地说:“你不说,我
也早就知道。”
    以匡气结。
    由明中风驰电掣地把车子开到目的地。
    小师妹罗家泳在宴会厅门口等着招呼客人。
    吕以匡走进会场,发觉会方把旧生捐出拍卖的物品都放在一张长桌之上,各附一张
表格,以真实标价四分之一作为底价,公开竞投。
    投标者需写上愿意付出的价格及电话号码。
    以匡一眼便看到张嘉宜捐出来的水晶盆。
    他不作声。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马上将之以高价买下,可是没有,现场气氛热闹,竞投桌上精品
如云,以匡反而看上一副古董款式珍珠镶玫瑰钻的耳环,他填上合理价格。
    然后,他被老同学饶永进及俞宗岱看到了,拉住讲个不休。
    那感觉是不一样的,什么都可以讲,什么都值得笑,象是回复到穿校服的季节去,
除却面具,放下你虞我诈。
    正在乐,饶永进忽然说:“喂阿吕,你是唯一的单身汉,什么时候拉埋天窗?”
    以匡说:“快了。”
    俞宗岱却说:“我们以为你一直爱张嘉宜。”
    以匡一愣,没想到他们都知道此事。
    饶永进说:“张嘉宜自法国回来了,就在那边。”
    俞宗岱说:“来,阿吕,我们过去同她打个招呼。”
    以匡说好。
    他们穿梭经过拥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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