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爬起来,果然是何青衣。
“原来真的是你,你一人怎么到这里来的?”她好不疑惑。这个谷口地势如此复杂,她居然有本事进得来?
“有只鸟儿引我进来的。”何青衣道,“过了青沙井我就看见一只彩翼鸟儿,会说人话。是它指引我来找到你们。”
“难怪,我们还以为……”庄思看了看燕蕴诗,突然不语。
宋襄道:“原来你和庄思早知道暗处有人,所以故意争吵打架?”怪不得她要骂柳江南,原来她一直疑心他躲在暗处。
“不错!”燕蕴诗叹气道,“我知道他还活着,我信你的话了!”
手腕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现在又有人见到了“飞音”’,他活着,还假得了吗?
听了她的话,宋襄不置一词。
燕蕴诗长长地吐了口气,走回火堆前,蹲下来添了把树枝,然后静静地守在那篝火旁不再说话。霎时,周围的一切都寂静起来了,除了“噼啪”燃烧枯枝的声音,再也没有别的。
何青衣已经知趣地退开,庄思找了个地方自顾自地躺下,她可没有力气去管别人的心思。
金红的火光烤红了燕蕴诗的脸颊,更把那对原本犀利的瞳眸生生地溶落出水色来,叫宋襄看得失神,不慎踩断了一截枯枝。他呆愣地看着燕蕴诗的背影,暗忖:她也可算得上一个聪明的女子了,我到底是不够了解她!
一声马嘶后,高大的青聪马便“得得”地向这边过来。何青衣骑在马背上,轻轻地对着马耳语,不时抚摸它的头顶。在她的左腿旁,马鞍下有个东西正随着马脊的起伏而晃动,那是一个大号的皮革囊。
“有酒吗?”燕蕴诗看着皮革囊问。
“有。”何青衣一笑,下马摘下皮革囊,朝她一扔。燕蕴诗接住,打开,仰头就灌。
“半夜喝酒?”宋襄走来正想抢下她手中的革囊,却冷不防被她一脚踢倒。他爬起来揉着痛处,发牢骚。燕蕴诗却全不顾这些,只顾喝自己的。
宋襄轻轻从地上跃起,径自走到她的身旁。劈手夺过皮革囊淡淡地道:“青沙井能有什么好酒,让我与你同醉!”一饮,立即吐了出来道,“根本和醋一样酸!”
见他把革囊掉过肩头,“吧卿”掉到地上,酒咕噜噜地淌了出来。何青衣摇头道:“不过是水,喝在不同的人口里,便有了不同的滋味。”
燕蕴诗愣了半晌,忽然恼道:“不错,他心中想着那是醋,自然喝着就如醋一般了!”
“我……”宋襄指了指自己,又指指她,开始干笑。他力图笑得更大声,以证明燕蕴诗的话有多么可笑。
本少爷吃醋?本少爷为你吃醋?正琢磨着要用什么字眼来反讽她,忽然意识到事情好像正如她说的这样。不过他本来脸皮厚,一旦想通也就释然了,“为喜欢的人吃醋是人的本能,再正常不过!”
“你喜欢我?凭什么?”此时酒劲冲了上来,燕蕴诗抬手用衣袖抹了抹脖子上的水渍,凉凉的感觉让她突然觉得心情一松。
凭什么?
她不问为什么,却问凭什么,一句话就把他给问懵了。喜欢一个人就喜欢了,还要讲凭什么?难道喜欢一个人还要讲资格和身份的吗?
“凭什么,我倒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不过你实在要问,我想说:凭我是食月王的养子,国师的唯一继承人;凭我出众的样貌与过人的智慧以及将来唾手可得的无尽财富,你觉得可以接受吗?”
他到底是有些急智,想到:女人爱什么男人,无非就是爱权爱财罢了。说完这一句,他偷瞥她一眼,但见她也正扭头望向他,眼神中含着讥诮与不屑。
他有些恼火——因为这个女人实在不识时务!她也不瞧瞧眼下的形势,虽然他和她各有帮手一名,但何青衣的武功还抵不上他,到底是他这边占了上风,可他又不能立即发作,让燕蕴诗反感。
“呸!浅薄!”何青衣厌恶地朝他吐了口唾沫,“就凭你不入流的蹩足武功和下三滥的江湖骗术,也敢大言不惭地说你的‘智慧’!”一表人才,还有显赫的背景又如何?全都是仰他人的鼻息,沾别人的光,并非他凭自己本事得来。
而燕蕴诗本人反倒不那么生气,大概是她心中对宋襄的期望本就很低,宋襄的回答显然未能打破她心目中的极限。反倒是他一派纯真、质朴的言行让她不禁莞尔。
“凭我敢爱敢恨,说一不二的个性!”怒火直冲脑门,他嚣张地一指何青衣,厉声道,“你这丫头不要太得意,别忘了你也是我的手下败将!”
何青衣本也是个饶不得人的主儿,闻言想找他算帐。幸好燕蕴诗看得清状况,及时阻止。
一场对话,不欢而散。
※※※
不久后,东方现出鱼肚白。
庄思用树枝掏了掏已经燃尽的木灰,用泥土将最后一丝星火压熄。何青衣已经按照燕蕴诗的吩咐去探望并代他们辞别那些村民。他们必须离开村落,去寻回宋襄的另外两个帮手,冉向食月国中心行进。
离村走了一段时间,便到了山谷与青沙井交界的地方。这时候突然狂风大作,几乎不能前行。何青衣提议大家先退回谷口避风后再走。四人退回谷口一隅,静坐待风沙过去。又过了一阵,狂风果然停了下来,但何青衣的马却受惊脱缰逃走。
“我去追它!”
燕蕴诗阻止不及,何青衣已经飞快追去。庄思大感莫名其妙,“不过是一匹马,何必这么在乎?”
燕蕴诗道:“算了,由她去。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儿,她自然会回来。”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仍没见到何青衣和马的影子。
“庄思,你去!”宋襄朝何青衣离开的方向指了指,不找她,燕蕴诗不会放心离开。
庄思犹豫地看了燕蕴诗一眼,道:“公子要小心!”小心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只是静静地看了燕蕴诗一眼,掉头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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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你要小心!”庄思离开后,燕蕴诗学着她的口气对宋襄又把话复述了一遍,“你知道她要你小心什么?”
小心她抢了他身上的那封信;小心她突然发难,动手宰了他这个王朝的公敌,还能小心些什么?他心里清楚,可是他不能这样回答,他不想让他们的关系立即变僵。
“她的意思是让我小心不要得罪你,因为那样的话,她必须代我出头找你算账,可是她现在已经渐渐有些喜欢上你了!”他道。
“哦?她喜欢上我了?”她略一侧头,狡黠一笑,“究竟是谁喜欢上我了?是她,还是……”
“我们主仆一条心。我喜欢,自然她也喜欢了!”
见她仍然谈笑风生,他忽感心头一松,一个女子,如她这般豪气与豁达倒也是少见了。想到激动处,不禁脱口道:“今生若能与你携手,就算让我吃糠咽菜,再作无家浪子,我都认了!
对宋襄的感觉,燕蕴诗自己也很难说得清楚。她只知道,她爱柳江南已经爱了三年有余,而她真正认识宋襄,不过数月。她细细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人,其实他并不如她原先所想的可恶。如果撇开立场不谈,其实他还挺可爱的。
“我没那么好。”她觉得自己的脸已经开始发烫了,侧过身不敢直视他,红着脸说,“我父母走得早,又没上过私塾。什么纲常道义、三从四德,我其实是不懂的。如果你跟我……只怕我倒要你来听我的话!”
“这个倒不怎么要紧!”见她面上再度浮现难得一见的红晕,宋襄也猜到了她的心思,心中暗喜。
他自小在异域长大,自然也是不讲什么纲常道义,何况在食月国持家的多是女人。因此她这个对中原男子来说可算是苛刻的条件,他根本就无所谓。可是他没想到燕蕴诗说着说着,话锋一转:“如果你能离开食月,我……”
原来她的意思是要他放弃立场,将秘信交给她,由她带回王朝。忽然感觉自己受到愚弄,宋襄心里大为不快,但仍然隐忍不发,待她把话说完。
他的情绪燕蕴诗却不知道。见他默不作声,又道:“当年我拜师时,师傅曾经对我说过一段话,我一直铭记在心!”她盯着他的眼睛,“他说:‘你生来便是王朝的人,这是天定的!纵然你的运气多么的不好:幼失双亲、沦为乞丐、遭人恶打臭骂……你可以恨任何人,但不能因此恨自己的国家。这就如同你可以恨天恨地、恨世道不公,但不能恨你母亲把你生出来一样。每年你生辰的日子,要记得到你母亲坟头上香;每当你的国家有事,要记得为它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她说这番话,其实是想到宋襄兄弟的身世悲惨,命途乖舛,因此踏上遁叛别国的道路。不过她一说完,便猛省:宋襄的母亲生她出来,却是别有用心,似乎他也有足够的理由去恨她。暗暗咒骂自己犯傻。
不出所料,宋襄听了她的这番话,顿时觉得凉水浇头,心头十二分地不受用。但眼下没有人替他撑腰,自然也不敢明里和她犟,便道:“什么家仇国恨,干我什么事?我只知道这世上谁对我好,我便十倍还她。我在食月国长大,王朝又没给我的什么,我根本不是王朝的子民!”
“十倍?若有人拿了金银给你,你自然可以从食月王那里拿到十倍的还与他。若你欠他的不是钱,而是情,你要怎么还?”她问。
“除了命,拿什么都行!”
“拿那封信可不可以?”
原来她还是想着要那封信,刚才那一番话全都是有目的的欺骗!宋襄暗忖。警觉地盯了她一眼,他徐徐地退后数步,“若我真欠了她的,拿又何妨。”嘴上这样说着,脚下却有想抹油开溜的意思。不一会儿就退到了谷口。
此时。急促的马蹄声骤然响起,燕蕴诗猛回头看去,道:“那是什么?”
“不是她!”他指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