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回去睡觉,脸刚沾上枕头就开始做梦了,先是梦到莎丽不见了,女佣告状,韦伯太太报警,她被警察带走,锒铛入狱。后来,又梦到ASH,她好像变成了丹丹,穿着那身妖孽的黑色皮衣服候场,音乐一响才发现自己是不会跳的,一个男人的声音吩咐道:轰走轰走。她就被人从窗口推出去了,她伸手去抓那幅霓虹招牌,却抓了一个空,那银色的字母像是雾气在她指间散了,她四仰八叉的掉下去,掉下去……
落地的那一瞬,她就醒了,天光大亮,又是一个与莎丽斗智斗勇的好天气。
到了韦伯家,莎丽很亲热的跟她说:“林薇你好。”
她笑的都僵了,不知道今天又会出什么妖蛾子。结果那丫头倒也没难为她,说话算话,下午吃完饭,书是肯定不看了,林薇放她自由活动,她反过来给林薇打掩护,让她躲在书房里补觉。
一连几天都差不多是这样,韦伯家的工作搞的就象是度假一样,就是玩,聊天,夜里缺了觉还能补回来。
林薇渐渐的也不大拿莎丽当小孩子了,莎丽对她也随便起来,韦伯太太已经到了孕晚期,总是一幅懒洋洋的样子,更加懒得管莎丽,看她们俩处的不错,便觉得万事太平。
倒是林薇自己觉得内疚,她上一份家教是在一户姓许的人家做的,给一个念高三的男孩子补数学和英语。她还记得那个男孩子叫许捷,学画画的,文化课很差。可能是因为两人年纪相近,她前后教了差不多一年,许捷从没叫过她老师,也不叫名字,跟她讲话连头都不大抬的水平。
但许家的家长对她印象倒是很好的,一直说,她来了之后,许捷功课进步了,也收了心。就连韦伯家这份工作,也是他们介绍的,莎丽的爸爸仿佛是许捷爸爸的老板。要是许家人知道她现在这样带莎丽,一定后悔牵了这个线,搞不好要得罪老板的。
和许捷相比,莎莉更不好管。许捷只是闷,一问三不知的闷,莎丽却象是个抓不住的小动物。总是连名带姓的叫她,还叫得特起劲,小小年纪就是个挺八卦的人,朝好的方面说,无论记性还是观察力都是非凡的,路过的车是谁家的,看一眼就知道,哪幢房子里住的是小明星,又跟哪位老板有亲密关系,门儿清,要是提出什么要求没被满足,就跟复读机回放似的反反复复的说。
林薇有把柄抓在人家手里,只要是不过分的也就答应了,但责任心作祟,读书的事情也不能全丢在脑后,每次带莎丽出去耍,她总是随身带着本书,抽空把落下的进度补上。
至于ASH,倒是出奇的顺利,那几天她卖掉许多啤酒,奖金眼看就能到手了。她又自动切换到了钻进钱眼里的状态,劲头十足的干活儿。
一天夜里,胡凯来吧台叫她去一个包厢送酒,她应了一声就跟着去了,麻利的完成任务,直到端着空盘子从那件屋子里出来,她关上门,方才看到门上的铬色铭牌,上面写着:K Y Chan。
第二章 (1)
林薇又回到吧台,想起方才在房间的所见,总算有些明白,为什么丹丹会说那帮人吃相难看。
里面坐的的确都是年纪很轻的人,正在玩一个规则不明的脱衣游戏,有坐着的,有站着的,还有人干脆上桌了,裸着上身,皮带解了,裤腰的扣子也松开了,松松挂在胯上。
“你这算哪门子人鱼线,这叫腹股沟。”旁边有人品评。
“怎么不算?你说要什么样的才算?”桌上的人抗议。
“还有谁没脱的?”又有人要捉漏网之鱼。
“都脱了吧?”
“不对,还有那个谁……”
“还有何齐。”
“麻溜的,脱!”
仔细算起来,这是林薇第一次听何齐的名字。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何齐是谁,只看了一眼最后说话的那个人,很豪气的一个女孩,短发,北方人的眉眼,那样骄傲的神色,一看便知是一生顺遂的。
于是,她盖棺定论,以为这屋子人都差不多是这样的类型,眼睛都没抬就退出去了。
后来,何齐曾对她说,那一夜,距他第一次见到她已经差不多一周了,他觉得自己可悲到了极点,对自己说:tonight or never,如果不是今夜,那就永远不要开口了。
她退出去之后,他就走在她后面,随着她下楼,看着她回到吧台,心里想:我走过去,碰到她的手臂,如果她不躲开,那说明她不讨厌我,就说出来。如果躲了,那就算了。
于是,他走过去,与她擦身而过。她不曾躲闪,反倒是抬头对他笑了笑。
至于这笑容是在说“先生,要啤酒吗?”,还是“何齐,你好吗?”,他分辨不出,只觉得离她很近,近到看得到她颈侧的静脉跳动。
他身上出了一层汗,差一点忘记要对她说什么,但终于还是开口了。
“什么?”她问,周遭嘈杂,音乐声震耳欲聋,香水、酒精夹杂着各种体味,愈加混淆视听。
他低下头靠近她又说了一遍。
她转身从冰柜里拿出两瓶啤酒递过来,又对他笑,说:“人生须尽欢!”
直到最后,他都没搞明白,她到底听见他说什么没有。
后来,何齐还曾对林薇说,他第一次看到她,就是在去Ash的第一夜。
但他从来不曾告诉过她,第一眼,他觉得她很讨厌。
那时,何齐到上海不过几个礼拜,身边聚了一群形形j□j的人,既有跟他一样的世家子弟,比如罗晓光和蒋瑶,也有各种来路不明的跑江湖的混子,比如胡凯。
他出身不凡,但成长的环境却一直很单纯,一点不会看人。所以,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那些人到底能不能算是他的朋友。他们在一起夜游,每夜都换地方,每夜玩的花样都不相同。
奇怪的是,何齐从来没有觉得新鲜过,每个地方对他来说都差不多,从来没有什么触动过他,但周围的人却都那么投入,看起来那么快乐。
他自觉错失了许多,却又豁不出去, 便草草得出结论——这是他自己的问题,来上海之前,他只醉过一次,还是在大学新生年的派对上;前后有过两个女朋友,都是同学——他的人生,太过单纯了。他决定要变一变。
一开始他还有些生嫩,根本不去搭讪陌生的女孩子,端起酒杯之前还要想一想,大家都喝酒了,等会儿由谁把车开回去。那群人见他这样总要笑他,女孩们则干脆扑过来,把他揉进胸口,叫他“妈妈的小宝贝”。他腼腆的笑,很快也开始嘲笑自己,是啊?他几岁?年轻,自由,金钱,他什么都有了,他到底在怕什么?
黎明,他一个人把车开到远郊去。引擎轰鸣,周遭的景物飞速的变换,什么都看不清,便什么都不必想。直到在机场附近,被一部警车截停,他把车泊到路边,降下车窗,海风一吹,人总算是醒了。
“身份证,驾驶执照。”警察对他说。
他习惯性的去开仪表板下的抽屉,里面只有一盒抽了一半的烟,和几封广告信。他记起这本来不是他的车子,信封上收件人的名字是陈康峪。
他反复看着那几封信,警察对他说:“别找了,没有就是没有,不要浪费时间。”
他听得懂,却几乎不会讲中文,警察只能一路电台叫过去。他下了车,在原地等候发落,手里还是捏着那几个信封。不久,远处霞光初生,他突然记起一句话:身体燃尽,而地狱依然遥不可及。
这句话,他是在一本书里读到的,书的内容已经不记得了,但这句话清清楚楚的出现在脑子里,印在那里,久久不去。
直到那天夜里,他在Ash,看到林薇。
她站在吧台旁,身边是个绿色啤酒瓶摞起来的小金字塔,短裙、长腿、浓妆、笑容,这所有的一切全都让她泯然于众,唯独那眼神特别,好像世间万事万物就是这样了,只有她很超脱。
她有什么资格这样想?何齐在心里想。他什么都有了,也不得解脱,一个卖酒女又有什么资格这样想?
那一夜,他们全场瞩目,最贵的酒,最好的包厢,最艳丽的女孩,而他是为这一切付账的人。整个Ash,大概只有她,没有看到他。
第二天,他们本来是要去别处的,但何齐说:“还是去Ash吧。”
朋友们不情不愿,可他是付账的那个人。所以,他们就又来了。
还是那个包厢,门上那个名字,他总是避而不视。
他们还是全场瞩目的一群人,而她却依然故我。第三天,第四天,一直到第五天,他们中的一个与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又搞到警察光顾。警察在包厢里做笔录,她从下面经过,停下来站在人群里看了会儿热闹,但就是这样,还是没有多看他一眼。
于是,第六天,还是在Ash,一众坐定,他对胡凯说:“点啤酒吧。”
“你不是说,在美国,啤酒是红脖子喝的嘛。”身边有个女孩问罗晓光。
罗是他的大学同学,他在此地唯一的旧识。所有人都知道,罗比他会玩,表面上也比较好说话。
“啤酒喝了什么感觉,肚子胀,”罗晓光开始胡扯,“胀圆了还不刚好做美国红脖子……”
果然,是她上来送酒。
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开始玩一个脱衣的游戏。
有人把他钳出来,蒋瑶听到他的名字,又来劲儿了,盯住他不放,说:“何其,麻溜儿的,给姐脱!”
而她正俯身在桌上摆酒,听到那句话,终于抬头看了一眼蒋瑶,还是那种平静的眼神,不褒不贬,亦看不出喜怒。
他就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但她没有回头。 他觉得她是刻意忽视他,从来没有人这样做过。
接下来的事情,他后来对她说过许多次了,只是那第一句话究竟是什么,他从来都没说清楚过。以他当时的中文水平,造出来的句子,无非就是“你好”,“你好吗?”,发音也不好,以至于她没有听懂,后来回想起来,自然是不好意思再说。
他记得自己铩羽而归,拿着两瓶啤酒从吧台回来,坐在角落里喝,脑子里还是她颈侧跳动的脉搏,以及自己突然生出的莫名其妙的冲动——他很想把手放在上面,这个念头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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