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叹一声,淡淡地:“有时候,人,还是不要长大的好。”
叶青岚坐在那儿,她的手,紧紧地握着,直至握得指关节泛白。
但是,她的唇仍然紧抿着,一言不发。
简庭涛不看她,继续看向窗外:“从那时候开始,我跟青承一样,把你当妹妹。”
“你慢慢开始长大,我跟青承也开始念大学,你长成了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不再跑东跑西地老跟在我们后面,我还跟青承开玩笑,说野丫头终于也长成淑女了,可喜可贺。”
“后来,我认识了心素,”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我迷恋她,我喜欢她,我爱她,她就仿佛一道刻痕,深深印在我的心上,那时候,心素占据了我所有的注意力,可有一天晚上,青承把我从宿舍拉了出去,他问我是不是认真的……”
“那时候,我才知道,你……喜欢我。”
“可是,我的心,已经给了出去,我不想收回,也收不回。所以后来,你高考失利,你情绪失常,你被伯父伯母送出国,你一去七年不回来,我的心底有点愧疚,毕竟,有部分原因是因为我。”
“所以,七年后,你回来,要求加入简氏,论学识,论才华,论交际,论工作热情,你都无可挑剔,再加上我一向自认公私分明,而公司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延揽优秀人才的机会,所以,我拍板将你留了下来。”
“记得那个时候,妈跟青承都隐晦地表示过担心,但是,我相信你,我更相信我自己。”
“没想到,小女孩也会长大,更没想到,我亲眼看着长大的你,会一步步计划着,夺回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那个时候,我跟青承要给你介绍对象,你不肯,后来,突然有一天,你找来了跟你一起回国的龙凯,宣布说是你的男朋友。”
“那时候,我心底隐隐的一丝怀疑也被驱散了,因为你跟龙凯看上去甜甜蜜蜜地,很是恩爱。”简庭涛的眼神倏地犀利起来,“我跟青承都很高兴,但我们都没想到,身为堂堂建筑师的龙凯,居然那么傻,居然一声不吭地,愿意配合你,做你的烟雾弹。”
“但是后来,我还是发现有点不对劲了,因为我是过来人,一个身陷爱河的人,特别是女孩子,是一心要时时刻刻守在对方身边的,而你不。你发现我跟心素出了一点问题,所以,你就慢慢地,不露痕迹地,装作听不懂我的暗示,一直守在我身边。并且,那些参加宴会的大幅照片,那些报纸上出现的绯闻,包括我西装上偶尔出现的香水味,对一个众口交誉的公关部经理来说,绝对不难办到,我心知肚明,但我隐忍不发,尽管心底无私,我还是想知道,心素究竟会在意我,到什么地步?”他淡淡地,略带自嘲地,“人都是自私的,是不是?”
“可是,在心素那儿,我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我的失望,我的愤怒,”他看了叶青岚一眼,“你应该比我还清楚。”
叶青岚微微一震。
她当然清楚。
因为,她从没见过那样狂躁易怒,令众人动辄得咎的简庭涛。
而且,似乎从那时候开始,一切脱序。
静默了半晌,简庭涛慢条斯理地,重又开口:“那一次我醉酒,睡在酒店里,但我的外套被自己弄脏了,你拿去帮我干洗,”他的声音很轻,但在叶青岚听来,不啻重磅炸弹,“还替我接了一个电话。”
“你删掉了通话记录,但是,我可以去查。”
“青岚,你实在是低估了我。”简庭涛面无表情地,“你固然心细如发,处理得滴水不漏,但是,你遗漏了一个微小的东西,你的助理拿给了我。”他从皮夹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纸片,“妇产科医院停车场的单据。”
叶青岚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简庭涛看着那张小小的纸片,表情有些复杂:“你想方设法,从你中学同学那儿开出了一张虚假的流产证明。”
“我当然知道,你要拿给谁看。”
叶青岚的脸色,更是惨无人色。
过了许久许久,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拼凑出短短的一句话:“……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简庭涛微微侧脸,平静地:“我离婚之后三个月。”
叶青岚浑身重重一颤,她一双保养得极其完美的手,紧握着,直握到青筋毕现。
她几乎是语不成声地:“原来,你早就……早就知道了?”
“是。”
“原来,原来,你说考虑我们之间的事情,不是真的……”
“是。”
“原来,原来,你一直没有忘记关心素……”
“是。”
“你是不是,一直,一直……都在等着今天?”
“是。”
叶青岚大恸,她强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汹涌而下。
简庭涛只是安静地看着,一言不发。
又过了很长时间。
叶青岚泪眼朦胧地看向简庭涛:“庭涛哥,你的心,当真就这么硬如磐石吗?”
这一次,简庭涛微微放柔了声调,略带悲悯地:“青岚,你还年轻漂亮,这么做,不值得。”
叶青岚眼中的泪汹涌而出,她哽咽着:“庭涛哥,我这么爱你,我爱了你这么多年,我比关心素更爱你,我比她更关心你,我比她更体贴你,甚至,我比她更专情,这么多年来,我的心里,从没容纳过第二个人,我比龙凯更傻。庭涛哥,我到底哪点比不上关心素?关心素到底哪点让你这么念念不忘?”
她眼中的泪,一滴一滴往下直流。
简庭涛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淡淡地:“青岚,其实,心素没有你体贴,没有你会处事,更没有你工作上的聪明练达,她看上去冷静,但其实个性迷糊,她总是会忘记很多不应该忘记的东西,她会忘记我们的相识纪念日,她会忘记带结婚戒指,她对金钱没有概念,她从没真正喜欢过我给她买的珠宝首饰,哪怕是我委托名家专门为她定做的,她连我的手机号码,办公室电话也记得不甚清楚,她从没想到过要查我的勤。但是,她高兴起来,会给我做很多好吃的,会把看到的好书绘声绘色地讲给我听,会拖着我去海边放一堆大大小小的焰火,高兴得像个孩子,她还会用自己挣的钱给我买衣服,会批评我的不知人间疾苦,会嘲笑我的一掷千金。我春天容易感冒,她会参照不知从哪儿打听来的偏方,兴致勃勃熬那些黑糊糊的汤药,非逼我喝下去不可,偶尔,她会一时兴起为我织毛衣,尽管针脚不忍目睹,尽管我从来也穿不出去,但是,我就是觉得幸福。”
“你知道吗,爱情,就是这么毫无理由的东西,你说不出那个人有什么好,但就是怎么忘,也忘不了。”
简庭涛的侧脸如理石般坚毅:“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心底的那份柔软,只给了一个人,”他看向叶青岚,轻轻地,“青岚,很抱歉,那个人,不是你。”
片刻之后。
简庭涛上得楼去,一拐弯,就愣住了。
心素略显无助地低着头,抱着膝盖,光着脚,坐在地上。
简庭涛走过去,缓缓地蹲了下来:“怎么不在床上好好休息?”
语气中有些微恼怒。
心素仍然微微瑟缩地,抱膝坐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简庭涛慢慢抬起她的下巴,惊讶地发现,她的眼中,盈满了晶莹的泪。
颤颤地,在眼中缓缓流转。
简庭涛伸长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将她揽在怀中:“你……都听到了?”
心素不答,她的身体微微颤动着。
过了半晌,她将头埋在他怀中,鼻音浓重地:“庭涛……”
简庭涛叹了一口气,将她抱得更紧:“嗯?”
她有些不忍地:“……你去看看……”
简庭涛平静地截住她的话:“不必,青承在外面等着她,她不会有事。”他站在窗前,“况且,她也该是时候好好想清楚了。”
心素低低地,祈求地:“求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回到那间小小的客厅,心素一直低着头。
待到简庭涛去厨房烧好一壶水,泡了一杯清茶出来,心素仍然默默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
她的肩膀轻轻颤动着。
简庭涛坐了过去,才惊讶地发现,她毫无顾忌地默默饮泣着。
他十分惊讶。
他从未见她哭得这么伤心过。
他默默揽住她。
心素紧紧依附着他,仍在哭泣。
这么多年来,这是心素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得如此软弱。
他坐在她的身旁,轻轻地顺了顺她的长发,搂住她。
心素几乎是有些疲倦地握着他的手,低低地:“柯旭去世的那天,柯伯母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在医院的走廊内,尽管柯伯父他们拉开了她,但是,她哭着骂我的话,我听得很清楚很清楚……”
“柯伯母说,她早就知道,我是一个不祥的人,总是会连累最亲近的人。我妈妈跟柯伯母以前是好姊妹,但是,她因为生我落下了病,如果不是我,她不会去世得那么早,后来柯旭,柯旭……”
她喃喃地:“柯旭八岁开始发表文章,十岁他的诗就得到全国大奖,他念书跳级,十六岁就上了北大,他是全家人的骄傲,我爸爸说过,柯旭是他这辈子唯一见过的天才……”
简庭涛低低地哼了一声。
心素恍若未闻:“虽然柯旭……,但是,他终究是因为我而被车撞到的,他还那么年轻,那年,他才十七岁,他怎么……也不该只活十七年啊……”
简庭涛看着她,神情略带复杂。
“那个时候,我曾经想过,这辈子,我都不要结婚,我要跟爸爸在一起,一辈子,都守着爸爸……”
简庭涛低头,重重地咳了一声。
心素不看他,默然半晌,低低地,气息有点不稳地:“可是,后来,我碰到了你……”
简庭涛心里微微一荡。
心素又是一阵静默,她的泪水,依旧一颗颗扑簌簌地往下落:“我一直忘不了柯伯母那年说过的话,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以为,只要我牢牢地把爱和关心埋在心底,埋在谁都不会知道的地方,永远不说出来,永远不让老天爷看出来,它就不会跟我抢,它就不会抢走我身边的人,我身边所有,所有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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