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她慢半拍地醒悟到,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不、要、命、了!
转头看向玄关前那面全身镜,她讶异未见到自己怒发冲冠。
她感到自身仿佛变作一颗气球,被怒气愈吹愈大,愈吹愈大,愈吹愈大……最後,「砰」一声巨响,变成一块乾瘪的破烂胶皮。
许久之後,她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离开了大厦,置身於捷运站内。
她摸出硬币想买票,望著色彩交错的路线图,却不由得发起呆来。
谁能告诉她……该去哪里好?
Stephen过几天要回美国了,只在台湾待了短短几周,他仍意犹未尽。
临走前,他最挂念的竟是那座电动游乐场。身为一个疼爱外甥的好舅舅,徐谦只好舍命陪君子—;—;当然,其中还有一原因就不足外人道了。
抵达目的地,Stephen高呼一声,首先奔向上回激战过的那台游戏机。
徐谦在四周瞄了一眼,没发现那熟悉身影,耸耸肩,抹掉那些失望,走向上次就座的位子。那休息座跟游戏机有段距离,不会直接受到噪音干扰,又能看到彼端情况,不怕小孩乱跑或被恶人拐走,是最适合他的好地方。
绕路走近,却远远见到那位子已有人,他看清那座上趴坐的背影,眉毛一挑,唇也随之扬起,适才那些失望已消失。
那当然是苏曼竹,苏小姐。有时他真忍不住怀疑,是否有根绳子将他们无形中牵在一起,否则巧合何以多到这种夸张的地步?
他上前笑问:「小姐,请问这边能坐吗?」
她没回答。
以为她在睡觉,他走至她面前,却发现她双眼未闭,正无神地直视前方。
「苏曼竹?」
她依旧未答。
他蹙眉,发现她脸色很差。虽然之前亦见过她糟糕的模样,但当时她并没有现在的无精打采。
他伸手摇摇她的肩,还没来得及说话,她猛地抬起头来,差点撞到他下巴。
待看清他的脸,她一愣,眉心拢聚,有气无力地道:「怎么又是你?」
他笑瞅她。「为什么不能是我?」
她反常地未回嘴,重新趴上桌面。「走开,别妨碍我在这发霉。」
察觉她真的很不对劲,他矮身平视她。「你还好吗?」
要在平时,她定会回以一句「你有没有发现自己的问题总是缺乏意义?」但现在她实在无力逞强,面对他的柔声关问,胸口竟因此一酸,觉得自己好悲惨。「……糟透了。」
讶於她难得的示弱,他更感忧心。「你在这等我一下。」
他绕至游戏机旁,跟Stephen说了几句话,带著他一起到柜台买了杯热饮,踅回递给她。「喝杯热饮,感觉会好点。」
她接过杯子,闷不吭声地轻啜。
Stephen也担忧地看著她。「阿姨……你不舒服要不要回家休息?」
回家?此二字使那未平息的火焰又开始在体内焚烧,她咬咬牙。「我今天不回家。」
Stephen不明所以,抬头望向舅舅,见他对自己比个噤声手势,便乖乖闭嘴。
她花了几分钟把热饮喝完,胸腹温暖之後,情绪也舒缓了些。「谢谢你的饮料。你们继续玩,我走了。」不打算继续留在这丢人现眼。
「等等。」徐谦起身拉住她,坚定地道:「我送你。」
「好啊好啊!阿姨,你就坐我们的车嘛!」Stephen也上前拉住她另一只手。「我玩好久,好累,想回家了。」说著悄悄对徐谦眨眨眼。
徐谦为他的懂事而微笑。「走吧。」担心她拒绝,握紧她的手,迈步前行。
手心传来的温度使她有些脸热,却没打算挣脱……现在她的确需要些温暖。
徐谦将Stephen先送回父母家,转头问她:「想去哪?」他并未漏听那句「今天不回家」。
她还在颓丧,随口道:「天涯海角,哪里都好。」
他微微一笑。「Okay。」发动汽车,驶向闹区。
二十分钟後,他们到了「天涯海角」—;—;一间咖啡馆。
第六章
咖啡馆灯光明亮,装潢简单大方,木质地板、木质家具,淡淡咖啡香笼罩一片质朴气氛。时间不早,店内的客人却仍不少,三两散坐,徐谦与苏曼竹则占据了窗边的二人雅座。
徐谦将盛装甜点的盘子推到苏曼竹面前,说道:「这里的樱桃巧克力蛋糕很不错,尝尝看。」
苏曼竹点点头,却没什么食欲,迟迟未动叉,只拿起咖啡轻啜一口,随即为那苦味皱眉。决定不再虐待自己,她拿起奶精与砂糖拌入咖啡中,叹息一声。「看来不是情绪低落就能有喝黑咖啡的天分。」
他勾唇,很高兴她至少有了自我调侃的兴致。
夜很黑,雨还在下,雨点落在玻璃窗上,耳边仿佛能听到那「滴答、滴答」的微弱声响。
二人沉默一会儿,他开口:「感觉好点了吗?」
她不置可否地应了声。
他拿起小匙,习惯性地搅拌面前的咖啡。「有没有兴趣谈谈你的事?」
「……暂时没有。」
他眸中含笑,就猜她会如此回答。「那我们来谈点别的吧。来这种地方发呆,多少有点浪费。」
她不吭声,倒也没出言拒绝。
「这里的老板—;—;刚才你见过的。他是我国中同学,我出国後仍跟他保有联系,一直到现在。他对咖啡很有兴趣,从以前就立志长大後要开间咖啡馆,没想到真给办到了。」他喝了口咖啡,微微一笑。「不过他开了店才知道理想跟现实毕竟有差,经历很多挫折,还一度想过关店转行,不过最後还是撑了过来。现在这间咖啡馆在这一带算是小有名气,景况得来不易。」
她淡淡地道:「谈别人没意思,不如谈谈你自己。」
他挑眉看她。「你想知道什么?」
「那要看你有什么能让我知道了。」
他笑道:「太多了,一晚的时间只怕不够。」
好一个城墙皮。「若剔除吹牛的部分,大概乏善可陈。」
「你说的那人肯定不是我。」他摇摇头。「我从不擅长吹牛。」
她微讶看他。「原来你说谎也不打草稿的。」
他低笑起来,瞅她的目光变得柔和。「我发现自己比较喜欢你对答犀利的样子。」
曾笑她活像只刺猬,现在他却发现,吸引自己目光的,正是那样的她。
如同玫瑰一经枯萎,衰弱的刺虽不再扎痛手,但花朵本身也同时失去盛放时的美丽。
她一愣,一股热气突兀地自胸口冒起,该死的烫。「说这么肉麻的话,你舌头不会打结?我耳朵都受不了了。」
「我不知道说实话会让你这么难受。」他正色道:「请接受我的道歉。」
她昂起下巴,冷冷地道:「我不认为自己有义务接受。」嘴角却微微扬起。
他摇头笑叹:「啊,高傲的女王,为什么拒绝一位骑士发自内心的歉意?」
「因为女王认出那位骑士是冒牌货。」
「恐怕这是场误会。」他笑指自己眼睛。「女王的视力似乎不大好。」
「那也不至於把青蛙误认成王子。」
「反过来说,也不会把王子误认成青蛙。」
「就怕青蛙误以为自己是王子,还自认冤枉地大喊:恐怕这是场误会!」
他面露讶色。「我不知道女王原来听得懂青蛙语?」
她顿了一下,耸耸肩。「说不定她其实也是只青蛙。」
二人沉静片刻,随即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他叹道:「这种对话实在有点无聊。」
她垂眸,笑盯杯中咖啡,并不否认。不过托他的福,她的心情似略有起色。
「那么,回归主题。来谈谈我吧。」他慵懒地靠在柔软的椅背上。「从小到大,每次写到『我的志向』之类的作文题目,我都会写我想环游世界,玩一辈子。不过这似乎不是个太好的答案,因为有次老师把我跟一位写想尝遍举世美食、吃一辈子的同学,一起拿来当错误示范。」
「可想而知。」又不是在写「我的梦想」。志向跟梦想……毕竟是大不相同的。
「不过即使到现在,我还是记得这个『志向』。」他朝她一笑。「旅游是我的兴趣。大学毕业後,我在国外一间旅行社待过两年,吸收经验兼存本钱,就是为了回台湾能自己开业。虽然背负著别人的生计,工作压力难免不小,不过想到将来退休後,或许能为自己规画最理想的环球旅程,也就值得了。」
「……敢问阁下今年几岁?」已想到退休後的事?未免太深谋远虑,这岂不是衬得她目光短浅?
「二十九。」
「好一个不上不下的悲惨数字。」
「不见得。」他浅笑。「那是我的幸运数字。」
「Lucky number?」她撇撇嘴。「小女生的玩意儿。」
「刻板印象。」
「请证实我的错误。」
「例如……」他想了想,一弹手指。「在二十九岁的今年,我认识了你。」
什么?她讶於自己所听到的,那太具含意的话。一抬头,见他的目光注视著自己,她呼吸蓦地一窒,有些慌乱地别开眼,察觉到这男人……今天有点不一样。
定了定神,她尽量自然地道:「我是不是该叩谢你的抬举?」
他笑言:「我不晓得你是这么谦虚的人。」
她没有搭腔。气氛忽然有些僵凝,她低头,试图不让自己闲著,於是拈起蛋糕上的樱桃放入口中,舌端不同於一般樱桃的滋味使她有些诧异。
将她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他含笑解答:「那是酒樱桃。」
浸过酒的樱桃,有点辣,有点甜,透出香醇,引人回味再三……啊,不正像她?这念头让他笑了。若将生活喻为一块蛋糕,在「爱情」的部分,以酒樱桃取代巧克力碎片……他想自己会很乐意。
她含著樱桃核,残存的淡淡滋味使她有些舍不得吐出。
「到刚才为止,讲的都是我的事,似乎有点不公平。」
「你想知道什么?」原封不动借用他的话。
他支颐望她。「你愿意吐露的所有。」
「也就等於没有。」
「嘿,别太吝啬。」他笑吟吟。「如果你觉得不划算,可以再问我几个问题作为交换,保证有问必答。」
送上门来的肥羊岂可不宰?她下意识地接口:「成交。」话虽如此,想了半天,却发现……还真没什么好问的。「……你似乎不是个值得深究的对象。」
「你可以选择弃权。」
她低头看著桌面,又想了很久,最後天外飞来一笔:「那,何倩君跟许雁蓉,你认为最後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