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到现在才回去?她想到方才那通电话,顿时明白他是为了先确认自己已平安抵「家」。她又不是小孩子,难道会在电梯里走失?真是多此一举。
但她竟还是忍不住有些感动。
他总有办法使自己变得不正常,无用的情绪愈来愈多。她因这发现而皱眉。
「曼竹?」一声怯怯的呼唤使她回神,掉头一看,王雯君不知何时站在跟前,双手紧捏衣摆,神色紧张。
「你怎么回来了?」她微笑挖苦:「我还以为你打算跟他回去过夜呢。」
知道她气还没消,王雯君可怜兮兮地道:「曼竹……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我们不是故意的……因为他送我回家时下雨了,我们没带伞,衣服全湿了,他家又很远,我才邀他进屋躲雨的。後来……後来……」说到最後脸上发烧,头愈来愈低,声音愈来愈小。
「後来就兽性大发,在此行那苟且之事。」苏曼竹冷哼一声,好心为她接话。「你爱在外面胡搞瞎搞都不关我鸟事,但请你大小姐务必搞清楚—;—;这里不是你的爱情宾馆。当初我们的约法三章,想必你的浆糊脑袋已经将它忘得一乾二净。期望太高是我的错。」
王雯君咬紧下唇,面对她少见的疾言厉色,愈来愈不知所措。「我以後真的不会再犯了,你、你原谅我嘛……我去热卤味给你吃好不好?」
看她那副泪盈於睫的可怜模样,苏曼竹知道自己又完了。面对这白痴女人,她恨自己为什么无法铁下心,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
沉默许久,她只能认命,重重叹了口气,走到沙发边坐下。
见状,王雯君大喜过望,知道这代表自己被原谅了,赶紧冲到厨房去热卤味。
片刻後,一大碗冒著热气的卤味出现在苏曼竹面前。闻到食物香气,她才发觉自己有点饿了,今天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会饿是必然的。
狂风扫落叶般终结碗里的食物,她抽张面纸,满足地擦擦嘴,瞄眼旁边正襟危坐的木头人。「明天不是有排班,还不去睡,等著跪安吗?」
王雯君自座上跳起,如临大赦。「那我去睡了!」
「等等。」苏曼竹扬眉望著她瞬间僵硬的姿态。「你有没有吃事後丸?」她可不认为这种突发事件会来得及预防万一。
王雯君的脸瞬间爆红。「没、没有啦……」扭捏至极地低头盯著自己足尖。「我们……没有那个啦……」
「没有『那个』?」苏曼竹掏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那是『这个』了?」
「哎唷!这个那个都没有啦!」王雯君跺跺脚,真的快羞死了。
「喔。」苏曼竹停顿了三秒。「要是你早点告诉我他有阳萎的毛病,或许我刚才就不至於气那么久。」
「没有、没有、没有啦!」王雯君捣脸大叫。「是……他觉得没避孕不安全……所以……」说到最後,声若蚊鸣。
这么难得?苏曼竹大感意外。「恭喜你终於不再有眼无珠。」奚落完,皱皱眉,又觉得不对,预备收回前言。「不过他刚才自称『只是』你同事。」
王雯君害羞地搔头。「那是因为……他开始追求我时,我才刚跟上个男友分手。虽然……虽然我现在很喜欢他了,可是太快答应好像显得我很轻浮,所以……我还没正式答应要跟他交往。」
「我很惊讶你也懂得在乎形象。」苏曼竹伸个懒腰。「你爱要无聊搞暧昧是你家的事,我不管。虽然你很喜欢装可爱,但别忘记事实上你年纪不小了,无论最後你打了什么歪主意,都要学著为自己负责,别一出状况就只想到求救,懂不懂?」
……怎么说著说著,她又变身成超级妈妈了?真倒胃口,幸好她已吃饱。
「懂啦、懂啦!」王雯君笑嘻嘻地走近她身边,环臂抱住她。「曼竹,你人最好了—;—;我最最最喜欢你了!」
刚被她教训完就开始撒娇?苏曼竹好气又好笑。「我却很难喜欢你。」
「别这么说嘛!」王雯君钻进她怀里,甜笑著眨眨眼。「今晚我们一起睡好不好?好久没一起睡了耶!」
「等你加入睡姿矫正班我再考虑这个提议。」
「啊,不管啦!」王雯君倏地跳起,兴匆匆朝自己房间跑去。「我去搬棉被,先占地为王!」
苏曼竹笑著摇头,终究是拿她没辙。
糟糕的一天就这样落幕,也勉强算圆满吧?
只是,方才训诫雯君时,她第一次感到那么点心虚。
因为她在今天发现,面对感情问题时,她的表现其实也高明不到哪去。
徐谦回到家时已是凌晨两点左右。
淋浴过後,他躺在床上,身体虽感疲累,却没什么睡意,想是咖啡因正在作祟。
他望著天花板,耳边偶尔传来远远几声狗吠,在夜里听来分外清晰。
不自觉地,他忆起与她初次相见的情形。
当时,她一脸不甘愿地牵著狗,出口的话句句刺耳,使他留下深刻印象。而他没想到之後自己会有机会渐渐了解她,并为她所吸引。
他向来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并会尽力去争取;可对於像她这样的女人,他无法确定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但他不喜欢暧昧不明,也不打算跟她暧昧不明。
若是被她拒绝呢?这可能性使他皱起眉。她从未表态,他毫无线索可以确认她的心意……但他不做爱情逃兵,不战而降更非他的作风。
他不止一次见过她不轻易示人的一面,并得以在那些时候陪在她身畔。事後,他们绝口不提,装作若无其事,那代表他们已拥有一份只属於彼此间的默契。
他愿意相信,对她而言,自己是特别的。
发现他好像在试图说服自己,徐谦笑著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即使将至而立之年,遇上爱情,他还是不免像个年轻小毛头般感到忐忑。
瞄眼身旁的钟,时针已快走到三,不睡不行了。
於是,他闭上眼,却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那张脸。
她现在是不是已睡著了?他微笑著在心中又跟她道了句晚安。
希望她今晚的梦里有他。
苏曼竹以为那天的事到此告一段落,事实却非如此。那之後一连好几日,无论晴天雨天、工作休息,她总会不经意回想起与他在「天涯海角」的那天。
这使她感到困扰。
当时,他眼神里似乎藏著些什么……但那充其量也只是「似乎」而已。
他说:「希望你不要误解,我不是对谁都温柔。」
这句话可以很有深意,也可以纯粹是在反驳她的讥讽。
她讨厌胡思乱想,也讨厌一厢情愿,所以决定不对他的话做任何诠释。
遇上爱情,她才发现自己骄傲到什么地步,即使身陷迷阵也要表现镇定得像个优雅的女王。
或许她的逞强只是一种幼稚和胆小,但她依然会如此下去。她不要自己慌慌张张的像个小女生,因为她是苏曼竹,就算泰山崩於前也面不改色的苏曼竹。
她拒绝狼狈。
因此她决定避免再跟他有任何巧遇的机会,连游乐场的休闲乐趣也放弃了,每天窝在家里乖乖写剧本,若非必要绝不出门。
但她没想到他会自己找上门来。
那天,他亲自将他母亲煮的中药和一锅鸡汤送来就走了,还是管理员通知她下去拿她才晓得的。
鸡汤味道香浓可口,显然熬了很久,三餐不定时、不定量、不定质的她已很久没喝到这么滋补的东西了。
当晚,王雯君回家闻到满屋香味也十分惊讶,随即自动自发地拿碗盛汤,开心地喝起来。
「这是谁送来的?」她当然不会认为是苏曼竹煮的。
苏曼竹不认为有什么好隐瞒,据实答道:「徐谦。」
这答案却使王雯君瞠大眼,嘴里一口汤差点喷出来。「徐、徐谦!?那个每天去公园遛狗的徐谦!?」
「不然还有哪个徐谦?」真爱问废话。
此时,金毛狮王见到二人围桌用餐,走来准备加入,不过苏曼竹并不打算让狗喝鸡汤,遂无情地挥手将它赶走。
王雯君打抱不平。「别这样对它嘛,再怎么说,它还算是你们的半个媒人耶!」
这下换苏曼竹差点被汤呛到。「你嗑药了?满口胡言乱语。」
「难道我说得不对?你们不就因为它才认识的。」
「就算你想称赞自己,也不用牵拖出这么蠢的藉口。」苏曼竹岂会不知她接下来打算邀功说另外半个媒人正是她王大小姐。「况且我们根本什么也没有,你这么喜欢天马行空,何不帮我写剧本?」
「什么也没有?」王雯君挑眉看她。「你确定?」
「你讨打?」什么鬼眼神。
「没啦……只是喔……」王雯君喝了口汤。「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在追你。」
什么!?苏曼竹呼吸一窒,却佯装自然。「你有什么直觉?野性的直觉?」
「什么啦!」王雯君嘟嘴。「女性的直觉啦!」
苏曼竹撇撇嘴。「抱歉,在我眼中,直觉跟命运一样不可信,尤其当那还是『你的』直觉时。请提出更有力的佐证,如果你找得到的话。」
王雯君举碗。「就这碗鸡汤啊!」
好理由。苏曼竹轻嗤一声。「你可以再没说服力点。」
「我是说真的!」王雯君一脸认真。「你想想看,为什么他会特意替你送东西来?为什么不等你去万太太家时自己拿就好?不就为了制造跟你碰面的机会?」
「他送来时可没跟我碰面。」苏曼竹讥笑:「很遗憾你的推理失败。」
「我想那一定另有原因。」王雯君依然坚信自己的直觉,望向她,又道:「不过那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对他感觉如何?你,喜欢他吗?」
她喜欢他吗?
这答案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肯定的,不过她当然没回答雯君。她明白,即使自己的确喜欢他,也不代表他该有相同感觉,而她同时也讨厌这份明白。
又是下雨天,雨丝被风吹得斜斜长长,争先恐後在窗上留下痕迹。阳台上的胶板屋檐被雨点打得滴答响,扰人心神。
她坐在电脑桌前,瞪著萤幕,习惯性地揪著刘海,久久无法完成一个句子。
脚边那团暖呼呼的肉球动了动,似也被扰得难以成眠,站起身来,眯眼张嘴打了个大呵欠。
当她感到小腿上一阵微痒的磨蹭,她知道它想吃饭了。
当狗就是这么好命,饭来张口,完全不用苦於生计。关起档案,她自椅上起身,边走向厨房,边在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