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有老弱妇孺一十七人,山庄有二十一人,共计三十八人。”倾儇立刻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可有办法不惊动外人将这三十八人送走?”无情轻声询问,征求她的意见。
“小姐,你已下定了决心么?”倾儇睁大眼睛。这些人,全数是在山庄里工作生活了一辈子的,把他们送走了,于情感上,实在舍不得,可是于理智,此举已不得不为。
“这几日来,我一直在反复思量奶娘临终前所说的话,山庄是我的责任,却不是我的人生。然,我的人生,若没有了山庄,又会是怎样的呢?”
“小姐!”倾儇一把抱住无情,不晓得为什么,她害怕看到听到这样的小姐,那么迢遥而飘渺,仿佛会随风而去般的空灵。“小姐,你别这样。”
“傻瓜。”无情回身反抱住她,轻轻拍她的背,“为了成全你的誓言,我亦会好好爱惜自己的。”
“小姐,如果你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儿,整日在房中绣花于园中扑蝶,会不会很幸福?”倾儇闷声问。
“等这件事解决了,我就做个寻常女子,绣花扑蝶给你看,好不好?你也可以做回真正的自己,叫司空见识一下你的女红易牙之术是如何的出色。”
“小姐!”倾儇不依地跺了跺脚,又叫小姐给调侃了。
“好了,去歇了罢。”
“小姐也早些安置。”倾儇听话地退了下去,秋香色的裙摆穿过回廊,消失在夜色里。
无情仰首望月,天空中的一弯秋月,同她一样,清冷而无情。
无情一笑,素手抽出软剑,振了个剑诀,在月夜之中翩翩舞了起来,一边徐徐清吟。
“生怕倚阑干,阁下溪声阁外山。惟有旧时山共水,依然,朝云暮雨去不还。应是蹑飞鸾,月下时时整佩环。月又渐低霜又下,更阑,折得梅花独自看。”
随着清冽冷音、隐约暗香娉婷而舞的,是她青色的衣袂,上下翻飞和着冷凝的剑光,不同凡艳的清俊淡雅,直似落入人间的仙人。
在这无人的秋夜里,江湖上人人为之好奇的月冷山庄庄主月无情,独自一人将一柄柔光软剑舞得柔中带刚,冷而且烈。亦无人窥见她青色的面纱之后,下定决心的释然笑容,冷艳绝美——竟,似足了一个人。
第六章 风起云涌(1)
蓬莱客栈的上房里,沈幽爵坐在八仙椅里,闭目听取徐富的汇报。
“近几日,有许多武林人士聚集到了金陵城里,其中,杭州龙踞山庄的少主龙佐栖、蜀中卫家新当家的卫昶星、关中何家寨寨主何一帆、福建泉州江家的当家江澈,以及少林寺方丈无心大师座下的俗家弟子洛阳洛侯爷的庶子洛长天,现下都住在咱们客栈里。还有几位女眷,属下不方便打听,不过也都有些功夫底子。”徐富老老实实地把他知道的情形说了一遍。
“知道原因么?”沈幽爵锐利的眸光掩在慵懒的意态下,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这也是听说的,他们中有人是因为至亲好友死在了月冷山庄铸造的利器之下,所以来找月冷山庄讨个说法,要个交代的;还有人么——想趁机替月无情解决这件棘手之事,希望进而能博得美人青睐。但,寻仇的人居多罢。只蜀中卫家的这位爷,就不好打发。”徐富虽然爱财,倒也并非大奸大恶之徒,心里暗暗已经明白,洁身自好了多年的月无情,这一次只怕是难逃红尘是非了。此事弄得好,月冷山庄证实清白无辜,但从此要受制于人;弄得不好,便是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庄灭人亡的下场。
“还有什么动静?”沈幽爵轻敲八仙椅的扶手,问。
“金陵知府为了查襄王遇刺一案忙了个焦头烂额,所以根本无暇顾及城中武林人士集结的异动。而这些武林人士已经预计三日后齐集月冷山庄,向月无情讨个公道。”
“你下去罢。”沈幽爵淡淡道。他的心思,全数围绕在了这件事上,越想越觉得蹊跷。襄王遇刺,夜探别府,各路武林人士齐结,这些事怎么都纷纷凑在了一起?若说是巧合,那倒也太巧了。虽说是无巧不成书,但,这些矛头统统指向月冷山庄的事,接二连三的发生,绝对不可能是单一没有联系的个案。有什么人或者什么组织,精心策划了这一系列看似无序的事件,实则,却是在暗中推动什么巨大的阴谋。
侍女窃取武器样品、样品流落江湖、武林正道诸多侠义之士被杀、襄王遭袭、有人欲使用催情迷香毒倒月无情、众多在江湖上举足轻重的人来了金陵要向月无情讨个说法,这之间,究竟有什么必然联系呢?又或者,这样做,对于隐身在幕后的人有什么好处呢?这才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爵爷,我家爹爹的飞鸽传书。”今日穿了一身墨绿的镇西抓住一只信鸽跑进来,身后跟着另两个绿衣小僮,齐齐睁着大而好奇的眼。
“师伯,爹爹说了什么?”三个小童齐声问。
沈幽爵睨了三个异口同声的师侄一眼,拆下鸽子腿上绑着的小竹筒,抽出卷成细小纸卷的信笺,展开。一边看,一边舒开了眉。
飞鸽传书上,有两个人的笔迹,一是云游在外的师傅的,另一个是师弟诸葛九霄的。
师傅只言简意赅的四个字:去助无情。
而师弟的字则在其后,亦只有短短的四个字:以静制动。
想来,是云游在外的师傅得知异动,传信给蓬莱幽境,师弟又转而传书给他。师傅与师弟这两句话,正合了他的心思。他一定是要帮无情的。于理,她是师傅最关心的人;于情,他更应去助自己为之心动惊艳的女子。他与师傅不同,师傅可以默默爱着一个人数十年如一日不求回报,不让对方知道,但他却不然。他一定会明明白白让对方了解他的心思与情意。
“师伯,爹爹究竟说了什么?”镇南又追问了一次。
“你们爹爹要我们留下来看热闹。”沈幽爵一笑,将纸条交给了三个伸长脖颈的小鬼。
“爹爹真是惜字如金,也不问一问我们好与不好。”镇南嘟起嘴,三兄弟里,他最爱撒娇,大抵是因为他出生得最晚的缘故,“爹爹一点也不关心咱们。”
沈幽爵听了,只是挑眉而笑,脸上颜色诡谲地瞄了一眼三个僮儿的身后,然后淡淡问:“你真的这么认为?你真觉得你家爹爹不关心你们么?”
第六章 风起云涌(2)
“爹爹只省得读书练武习医查账,一点也不关心我们,也不会过问我们的事。”镇南继续嘟哝。
“是吗?那我这个不关心你的爹爹也不必留下来听你的抱怨了,干脆回蓬莱去算了。”一管温文淡雅的男音轻轻道,紧接着一个穿浅青色儒衫扎同色青巾的男子出现在三个孩子身后。
镇东、镇西、镇南三人听见这把温雅的声音,先是一震,后又齐齐回头。
“爹爹!”三个小鬼又同时叫了起来,一起飞身扑向儒雅温煦如春阳的颀长男子,将他团团围住。
来人,正是蓬莱幽境的副境主,春熙公子诸葛九霄。
“爹爹,你怎么来了?南儿好想你哦!”镇南扑在他身上撒娇。
“方才不晓得谁说我一点也不关心你们。”诸葛九霄白净的脸上浮现好笑的表情,自己的儿子在外玩得乐不思蜀,反倒抱怨他这个爹爹不关心他们。
“爹爹,人家太想你了嘛。”镇南扯住父亲的衣袖摇动,一派天真烂漫。
“乖,你们跟在爵爷身边没有替爵爷招惹什么麻烦罢?”他摸摸小儿子的头,问。三个儿子里,老大镇东相对最老实、直率,比较不会转弯抹角;老二镇西则继承了他的大部分性格特征,冷静沉稳狡黠,他并不担心。惟有老三镇南,玩心重,又爱撒娇,又喜欢做些个出人意料的举动,让他很是不放心。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跟随在爵爷身后南下,也是想让他们历练历练,见识一下什么是所谓的“江湖”。现在看来,他们倒是混得如鱼得水。
“没有。”镇东、镇南齐齐摇头,镇西却沉默。他知道,任何事都一体两面,现在看来或者未必是麻烦,可是,将来也许就会变成麻烦。
“是吗?”诸葛九霄挑眉看向师兄。他二人一样年纪,他还比师兄略长数月,但因比师兄晚入师门,是以做了师弟。
“麻烦倒是未必,不过——”沈幽爵冷电般的眼光扫过三个小鬼后迎上诸葛九霄睿智的眸,淡淡笑了开来,“惊喜的礼物倒收了不少。”
“如此便好。”诸葛九霄岂有听不出沈幽爵话中调侃的道理?他也不追问,只是遣了三个儿子出去玩,自己则坐在了师兄的下首。
“你把蓬莱的事务都交给了佑栖?”沈幽爵笑问。
“是。迟早蓬莱要交到他的手中,现在正是锻炼他的机会。”诸葛九霄生就一张娃娃脸,看上去就似他的三个儿子长大后的翻版,若四人站在一起,无人会不信他们是父子。
“也好。佑栖有能力独挡一面时,你我也可以卸下重担逍遥快活去了。”沈幽爵把玩自己指上的黑玉扳指。当年师傅抛下一切时,佑栖年纪还小,诸葛又有三个孩子要顾,他自然成了唯一可以接掌蓬莱幽境的人选。但现在,佑栖已经成年,他们也可以适时放松一下了。
“见过月无情了?”诸葛九霄替两人各斟了杯茶,慢条斯理地饮了起来。
沈幽爵瞥了他一眼,深知自己的这个师弟,愈是口气温凉似水,意态愈是平和如煦阳,就越是藏了满腹的奸计。
“见过了。”
“如何?”
“神秘。”沈幽爵想了一想,又说了两字,“无双。”
“能得师兄你的如此评价,此姝想必真正不凡。”诸葛九霄笑看师兄,“就不知,可有令师兄心动呢?”
他是少年成婚,娶了个大娘子,虽然年龄相差悬殊,但感情甚笃。是以当妻子患上痛苦的恶疾辞世后,十八岁的他带着三个两岁多一点的孩子,在蓬莱幽境的大妈大婶的帮助下,独力熬了过来。为了纪念亡妻,亦为了儿子,他无意续弦,除非儿子们觉得想要一个母亲,否则,他并不考虑。
可是,师兄二十八岁了,却至今未婚,对女性亦并不热衷,态度一贯的不亲不疏。他一直担心师兄受了师傅的影响太深,为自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