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我给她大体讲述了石达开留下来的那把“翼王剑”的故事之后,她不知道乌溪小镇上,当年刘家祠堂中医世家那位瘦狗小船工,怎样在月光下冒死去狮子岭城堡救佘三娘。她不知道乌溪小镇同龄的仨小伙,瘦狗刘正坤,干豇豆柳如风和黑蛮廖佐煌,为什么为了她的奶奶罗乌支,要在万年台歇马场决斗,而决斗的结果,怎样使这把宝剑和剑盒分开。廖佐煌带着宝剑,刘正坤藏着剑盒,怎样走完了他们各自辉煌而复杂人生。然后,这把“翼王剑”,又是怎样在她奶奶罗乌支死后,落在了我们的手上。那是一团沉重美丽的历史烟云与人生乌云啊!沉重的宝剑,那时,拿在清纯如水的娜木措手上,是那样优雅,而当蓝一号伙同吕六号要打开她处女之门的时候,这把宝剑又是怎样在神秘富丽的公馆里,划出那道如闪电般的弧线和直线,插进了吕六号的心窝?现在的女娃,和过去的女娃一样,为了自己的身体和爱情,真是什么都能干,什么都敢干啊!我想,那不仅仅是因为战争,因为乌溪小镇旅游文化的开发和发展,而是因为人性的扭曲和人类欲望的恣意横生。还有一个清纯如水的少数民族姑娘捍卫她身体的圣洁、贞操与爱情。而且,那时,她说,我还没有爱情。我不知道,在木楼火塘边像受伤的野兔和风雨之后的小鸟,那只轻捷灵敏的小鹿脑袋,流淌出一头伤感的乌发,疲倦了……还是这样平静安静地睡着了。那时,我几乎完全忘却,她是一个震惊全国的杀人犯。有人说她已经受了审,判了刑。有人说,受审和判刑的不是娜木措,而是蓝一号、郎天裁镇长和吕六号,他们被审判被判刑的主要原因,都不是因为娜木措。
“那是圣汤。”
无边无际的雪原,林林总总的冰川。一眼望不到边,也望不到顶的贡嘎山雪峰,在冬日的阳光下,色彩缤纷,阳光灿烂,白雪皑皑。在玲珑剔透的雪山顶端,薄雾如轻烟缭绕的天空下,阳光里,一缕两缕淡淡的雾气,萦绕在天地间,浑然一体的天空和雪山之间,慢慢往下流动,穿过雪山峡谷,在我们眼前静静蠕动。我们站在冰雪覆盖的山寨背后那片巨大高耸的冰雪世界,望着那股从雪山顶端蠕蠕而下的清泉。虽然,一身冬装的少数民族姑娘娜木措,那时,没有歌声,但她粉嫩的脸庞被冰冷的雾气,冻得有点发红,她的眼神是那样肃穆,神态是那样端庄。我想,虽然娜木措奶奶的歌声已经远去,娜木措的歌声又因为捍卫自己的贞操而变得喑哑,但是,从银光闪闪的雪山顶端蠕动流下的那股称为圣汤的清泉,世世代代都在天地间歌唱。不知我还能不能听到她那圣洁的歌声,我望着在远天远山蠕动着清泉,望着娜木措白色皮帽下端庄的脸庞,我似乎退到了一个遥远的观赏角度,看到娜木措在无边的雪原冰川和天空相接的云端映衬下的身影,红红的灵巧的朦胧绰约的身影,那可能就是我和莫尚共同描绘着的油画《寻觅》,画面上,一位戈壁滩上行走的少女。
也是我心中的美神。
其实,我真正看到听到了的圣汤,而不是神汤。我想,无论是神汤还是圣汤,都来自美丽的大自然,都是我心中的美,以及美神体内流淌出的人类生命的象征。那也许就是神秘而幽深的峡谷中,千百年来汩汩流淌的女儿泉。我在女儿泉边沐浴成长。圣洁的肉体,泉水的流淌,拒绝任何污点杂质相杂其间的生命之源。我曾久久地在生命情感的污泥浊水中挣扎,我向往孕育圣汤的雪山之巅。我在春风浩荡的生命原野上独自行走。野鹿,野兔,藏
羚羊,海藻,水草,绿色的珊瑚,金色的贝壳,骆驼,大象,寒号鸟,椰风,椰树,夕阳……我来到苍茫的大草原,来到黑海,阴山,王昭君的故乡。昭君告诉我,不要把我想象得那么高尚。我仅仅是一个女人,一个皇帝不肯要的女人。我有好几个男人,他们有的做过我的丈夫,我也给他们生下了好几个儿女。我痛苦,因为我并不是寻找到了真正爱情的人,画师,皇帝,单于,和他的儿子,我对他们的感情都太复杂,太复杂,以至于我不知道究竟他们谁才是我真的爱人。那么,你的坟头为什么总是芳草青青?因为心中的怨恨,还是思念你的故乡?你的将来,还有你的爱人?昭君说,我不知道我的坟头上有什么青草,我也不知道那些青草是不是因为我的怨恨。要说怨恨,我就是没有做到皇后,但一个女人为什么要做皇后,为什么要用我的肉体给父亲和他的儿子换来和平?我结婚就是结婚,生儿子就是生儿子,战争就是战争,和平就是和平。它们和我生命本身,没有太大的关系,有好多加在我身上的颂词和怨词,都没有太大的意义。我就是一个女人,一个想爱,想被爱的女人。我也会爱,也会生儿子和女儿,如此而已就够了。你在草原上以泪洗面,痛苦一生?不是我的痛苦,不是因为草原,而是……我的丈夫,他们根本不知道疼爱女人。你的儿子和女儿,也为中原的和平奔走。是的,那没关系,因为他们和我一样都是正常的人,他们有自己想做和愿意做的事情。那么,什么是人想要做和愿意做的事情?这么说来,人的生命,还不就是一棵随风飘荡的荒草?它有一种准则,有一种责任,有一种选择。这种准则是什么?责任如何承担?如何选择?昭君皱着眉头想了想,又开朗地笑了,你都说了些什么啊!我听都听不明白,我仅仅是一个女人!你想,在汉宫里,我从十四岁等到二十一岁,我被冷落。你想,我那是一个需要什么的年龄,我得到了什么?我为什么还要怨?即使我在汉宫里继续待下去,我的感情也可能成为尼女封闭的某道,一辈子也开不出玫瑰的花朵。啊,昭君说的如此大胆,简直和女雕塑家易安说的完全一样。那么,你的后代,佳苇和瑁黧,她们又算什么呢?她们也许为了生存,为了生存得更好一些,献出过自己的身体。但是,你爱她吗?真心爱她吗?真心爱她,你就可能会爱上的是一个有缺点有污点的女人。那么,难道她们仅仅是一个女人?是的,女人,除了女人,还有什么?真正的干净,在上帝那里,在神那里。所以,我们的世界,就是一个混合着干净与污浊的世界。只有那样包容,那样寻找,我们的路才能越走越远,越走越干净。昭君说完,在荒凉的大漠中,青青的阴山下,踏着月光,升上了天空。我想,我会因为昭君的话,获得一种启发,一种意义。
那就是男人女人,生命本身的自然与神圣。
可是杨玉环、貂蝉、赵飞燕、西施,这些绝色的美女,都不这么认为。
西施眼泪汪汪地说:“离开吴王以后,我也没有爱情。范蠡不是男人。真爱我,他会把我送给吴王去换取战争的胜利么?吴王对我多好多好,而范蠡后来,又是一个小心眼的男人,他根本就不再关心我的纯洁身体。那时,我哪来的纯洁身体啊!到吴王王宫里走了那么一趟,你想,再和他在一起,我们的夫妻生活怎么过?所以,我们后来见面后,坐着西湖上的渔舟上,呼啸而去,就没有了下文。”
貂蝉无比骄傲地说:“我骄傲,是因为我有一副美丽的身体,我能够征服一切,爱美,同时也爱虚荣的男人。但是,爱我的人,为什么就那么短命。”
“搞死他!搞死他!”
赵飞燕和她的姐姐还躲在历史的帷幕后面,咬牙切齿、幸灾乐祸地大叫。
“就是要搞死那些只知道看着我们脸面身体的美貌,垂涎欲滴魂不守舍没完没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挥洒精血的男人,把他们搞得筋疲力尽,直到流完最后一缕元气、一滴精血。”
而杨玉环依然那样的哀怨,那样的忧愁,那样的深深痛苦和扼腕长叹:“唐明皇根本就不是男人,不是男人。他为什么只能‘君王掩面救不得,忍看血泪相和流’,他为什么救不得,救不得呀。那时,我的脑袋已经被残忍的军士割了下来呀……是我的男人,他会不救他会不救吗?你想想,他有多残忍,多残忍呀,呜呜,呜,呜呜……”
我知道杨玉环心灵的哀伤。但是,我告诉她,难道你们“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就没有什么失误么?
“失误?”杨玉环从哀怨中浅浅一笑,笑得那么惨淡,就像一枝带雨的梨花,“我们都是很正常很健康的男人和女人啊。我们在一起缠绵,睡晚了一点,算什么失误呢。现在过去,男人女人,谁不是这样在睡觉呢?”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真是女人,真是女人啊!就因为你们的这一睡,把一个朝代的繁荣都睡垮了,可见马嵬坡上“忍看血泪相合流”的悲剧,还得重演。因此,后来,我才看到了石达开的王娘妃子小妾们,纷纷跳进汹涌着暗流激流的老鸦漩。
可是,石达开听到我关于他沉溺女人的指责,却一脸茫然。他拧着粗黑的剑眉,咄咄发问:
“什么什么?我根本没有时间去谈女人想女人。也就是说,女人,在我生命中,根本不是一件十分重要十分费力的事情。”
“关键是……”我努力斟酌,想找到他能接受的话语,“你那支流浪的队伍,围绕在你身边的女人太多。”
“多,多什么呀?”翼王瞪着血红的眼睛,咄咄逼人,“我的军帐中,我的女人,就那么几十个,究竟多少个,我也数不清,也没时间去数。而且,她们都是自觉自愿的。而我的天王,那个顽固的蠢家伙洪秀全,身边的女人和宫廷里的女人,比我身边多几十倍,而且,多数都是逼来的,抢来的。”
说完,他还露出一脸的委屈。
“难道,你们,出生入死打仗,就是在比拼,谁身边围着的女人,越来越多么?”
“当然不是,我们行军打仗,基本上都不怎么考虑女人的事情。”
“关键是,后来你们都不能保护她们。天京沦陷,大渡河被困,你们就只有让她们,你们的女人们,一个个都跳进火里烧死,或者投进了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