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之时,灵儿曾与表姐辰儿闲话,要住在一座满是香花的园子里,春风一至,那园里各色花儿便争相开放,花园子的周围要以竹子编织成篱,篱笆之上交缠着蔷薇、刺梅、木褀、棣棠、金雀,挨着篱笆边儿是蜀葵、凤仙、秋葵,园内再种些金萱、百合、满地娇、美人蓼、缠枝牡丹,让人瞧上一眼便觉媚艳至极,令人欣羡。
如今她也算心愿达成吧,这皇宫内苑又何尝不是一座大花园子,虽没有后妃三千,却也美人如云,人人便似那各色的花儿,摇曳顾盼、婀娜生礀,只待东君主的垂怜采撷。
不自觉便顺着昆明湖边走,十月的风已然凌厉,吹在脸上有些疼了,灵儿却不觉得冷,只觉此时夜澜清辉,而那璇妃新承君恩,想必此时紫宸殿定是床闲明月、凤倒鸾颠。
沿着那日少彻为她铺设的红色膏烛之路,一直往那星子台而去,只是眼前再看不见那通天盖地璀璨生光之流星,也瞧不见一丈一盏的红色膏烛。走近前看,那数百盏制成星子的绢灯仍然挂在高台周身,却每一盏都黯然无光,再不复那日的旖旎星色。
靠着星子台而坐,心中忽然酸涩无比,继而如刀割肉一般地疼痛,湖风四起,灵儿耳边一遍遍地回想着少彻那日曾豪情万丈说的些许真言:
“这满天的星子光,十里的膏烛火、千亩的明湖风,朕全都送给你!”
帝王情爱,又怎能只许给她一人!
此时天阶如水,月色正好,灵儿坐在岸边倚靠着星子台,只觉凉风入颈,心意冰凉,忽听得有脚步声渐近,似乎隔着星子台在另一边停住了。
灵儿便听得有声音轻轻吟诵了一句:“只恐夜深花睡去……”
这般时刻,会有什么花儿还未睡?夜来?晚香玉还是夜夜娇?如此想着便轻轻地应了一句:“此时此刻,还能有什么花儿在呢?”
那厢听了灵儿的声音,似乎沉寂了许久,少时,清朗之声轻起:“有一种花儿,叫待宵草,午夜时分才会绽放笑颜……”
灵儿听那厢回话,意识回复,听这声音甚熟,竟像是……
元修……
其时夜已深,灵儿心中早已不再惦念与他的旧事,相处便自然了些。也不急于闪躲,轻声道:“殿下这么晚竟还在宫中。”
元修的声音隔着星子台倒有些飘渺的意味:“在姑母观中喝酒,想着有花儿未睡,便瞧瞧”
灵儿一笑,便不再言语,轻轻起身,脚却有些麻了,便弯□子去揉脚踝,身边却有清冽酒香拂过,灵儿抬眼,元修已然远远离着灵儿,背着湖水而站,着一袭天水蓝云纹常服妥帖着修长身礀,一顶白玉冠,在夜澜清辉中,长身玉立,似乎分毫不染世俗尘埃。
灵儿直起身子望向他,他仍旧眉目如画、清朗俊秀,令人见之忘俗,只是此番再见到,灵儿心境已然变幻,再不复从前那般心悸。
从前见他,心中如击鼓般狂跳不止,只觉天地变色,时空转旋,周遭一切事物皆不入眼,唯有他一人灿然生光。
想是时日渐久,竟将这番爱恋生生磨灭了去。
那些想他的时日里,无数次地想着若能再见他,定要问他为何不在殿选之时将她带走,为何人人说他薄幸,又为何在见她第一面时便揽她入怀,温柔如斯。
那些彻骨的相思、赌气似的怨恨、难熬的夜,在此刻竟半分都想不起来了。
“殿选之日,我出征北疆。”元修远远地看着她的眼睛,低声说着,目光明净似明月照拂。
灵儿微微一怔。
他垂目,似乎轻声叹息了一声,隔着清冽的酒香,灵儿心神竟被他这一声叹息牵动。
“中秋回京,才知一切都天翻地覆”他低声说着,似乎回想着什么,“就似当年一般。”
灵儿听他语音低沉,似有哀愁淤积于心胸之中。
苦涩一笑,轻声道:“夜风冰冷,殿下请回吧。”说着,欲转身离去,哪知手腕却被轻轻一握,灵儿一怔,元修已低声道:“每回见你,都比从前清减……”
灵儿被他这般一说,竟有些神伤,不敢回身看他,轻轻道:“殿下请放手。”
握着灵儿手腕的温热之手颓然而松,元修身上清冽的酒香渐远了些,他低声说着:“有时我真想争,就只为了你。”
灵儿鼻头微酸,眼眶一红,忙抬头看天,许久才道:“人事已定,不复从前,连环易解,覆水难收,灵儿难负深盟,还望殿下珍重。”
话音落下,灵儿收拾心绪,往回转路走去,不敢回身去看。
夜风轻起,叶子在空中旋转,灵儿将将行到离南徵宫后不远的湖岸边,便有些体力不支,站着歇息了一时,却见宫灯闪烁,脚步嘈杂,竟有一队人挑灯而来,走得近些,灵儿才瞧见那正中簇拥着的正是脚步匆匆的少彻。
他发冠未系,只着单衣,见灵儿临风孤身站在湖岸边,撇了宫监侍从,往灵儿身前大踏步走来,灵儿心中一喜,双足轻点便扑入少彻之怀。
少彻拥她入怀,抱紧了,口中低低道:“朕想你想的发狂……”
灵儿又喜又惊,口中轻声道:“六郎此刻不应当在璇妃宫中么。”
少彻一笑,下巴摩挲着灵儿的肩窝,低低说着:“你还要将朕往别处推么?”
灵儿摇摇头,声音便带了些呜咽:“再也不要了。”
少彻扶着灵儿肩头,深深地看她:“朕批了三夜折子,累的快要死了,什么璇妃,朕一踏那兴庆宫的宫门,心中便觉得对灵儿不起。”
此时阮章已提着宫灯上前来,躬身给灵儿请安,口中巴结道:“昭仪娘娘不知。圣上御足还未迈进兴庆宫,就回转身子说要寻娘娘,急的那璇妃娘娘跟在后边喊,万岁,您去哪啊。”
少彻失笑:“什么御足不御足的。”
灵儿听阮章这么一说,倒想起璇玑柳眉倒竖的模样,今日这么一闹,若不知道圣上是来寻她倒也罢了,若是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番口舌。
少彻见灵儿有些郁郁,捏了捏灵儿脸颊,揽了她腰际,回身欲走。
只听身后侍从齐齐见礼声响起:“璇妃娘娘安。”
灵儿一震,回身看去,只见璇妃身着妃制礼服,大衫霞帔竟也未取下,离的远了,也能瞧见她的娇俏容颜之上,犹如暮雪寒霜般清冷。
少彻不语,见灵儿要见礼,手一紧,愈发地将灵儿揽紧在怀。
璇妃静静望了一时,才施礼道:“臣妾问圣上安。”
少彻微微点头。
璇妃贝齿轻咬下唇,话语中似乎抑制着怒意:“今夜是臣妾承宠之日,圣上为何要如此待我。”她又思量片刻,才将下面的话说出来,“圣上不将臣妾放于眼里,难道也不将臣妾的哥哥放于眼里么?”
少彻哧的一笑:“你这是在威胁朕么?”
璇妃低头:“臣妾不敢。”
少彻冷冷道:“朕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管教。”说罢,揽了灵儿便往南徵宫走去,身后呼啦啦跟起一堆人。
灵儿心中默然,一阵自嘲,看来她与璇妃,不得消停了。
不去管璇妃的去留,少彻揽着灵儿穿堂入室,径直进了寝殿,青葛和雪竹互相偷笑着便将殿门关上,在门外侍候。
少彻坐在榻前,灵儿趴在他膝上,一头长发逶迤在他膝上,少彻抚着她的黑发,心中万般柔情:“朕命人仔细地选,便搬去麟止宫吧。”
灵儿仰头看他:“那不是灵儿殿选之地么?”
少彻凝视她的双眼,笑道:“正是。”
灵儿默然,想着太后娘娘的严厉神色、妃嫔们的侧目,心中便有推辞之意。
少彻将她拉起,揽在身前附在她耳边轻咬:“不许推辞,朕就想你能时时刻刻在朕的身前,来去方便。”
灵儿嫌痒,便去推他,少彻愈发地揽紧她的腰际,轻轻一解,灵儿腰间的玉带已然抽落,灵儿微微一挣,衣衫便轻轻滑落,露出了半边肩头,肌肤白腻柔嫩,少彻自她耳垂一路吻下去,灵儿不禁出声:“外头还有人……”
“夜如此深,打发她们去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今天更晚了!
☆、111麟趾宫
宫殿搬迁亦是一项庞大的工程;陆陆续续进行了两天,才将南徴宫的物事全数搬至麟趾宫。
麟趾宫位于内苑西侧;红墙金脊、疏桐槐影;顺着朱红宫门走进;入眼帘的是两侧旁卧着瓷质麒麟像的琉璃影壁,鸀矾石为壁;白矾石镶边,其上绘制着交颈浮与碧水之上的成双鸳鸯,荷叶、莲蓬和荷花在其周围鸀意盎然;美不胜收。
娆娆原说不搬;耐不住灵儿的左右劝说;便居了麟趾宫其间的配殿,因宫中妃嫔不多,麟趾宫倒也空闲下几间殿宇。
麟趾宫正殿名钧阳,比之南徴宫清音殿宽宏明亮太多,但灵儿入宫以来长居南徴宫清静之地,倒有些不习惯这里的明亮了。
搬迁第一日,便陆陆续续有别宫的女侍代主位娘娘送些贺礼,左不过是一些殿宇摆设,字画绣像,与灵儿交好的祝选侍头个便送来贺礼,而乔贤妃、许淑妃到了晚间便遣了女官而来,新晋妃嫔里唯有冯环、杜婉约送了,其余皆不见动静。
略晚些,这麟趾宫中仍是熙熙攘攘,因殿里嘈杂,便去娆娆宫里说话,看着她去歇息之后便回了寝殿,只坐了一时,便见琳琅携了婢子燕喜而来,那燕喜手中欢天喜地地抱了一个绘着青梅的朱砂底龙泉青瓷瓶,摆在案头给灵儿看。
灵儿见琳琅虽眉目含喜,但却有些沉静,想着她和璇玑交好,如今她到自己宫里来,少不得要瞒着璇玑。如此一想,便觉得琳琅可亲,她识得琳琅在后,璇玑却与琳琅已相识多年,琳琅为了她能与旁人起争执,又凭自己的微弱之力维护灵儿的声誉,想到这些,灵儿便觉得琳琅委实重情。
见殿中宫人走里走去,搬动桌椅摆设,灵儿便叫青葛去端些点心,自己挽了琳琅之手,笑说:“宫里人多,我有些私物还未整理,妹妹不若帮帮我。”
琳琅笑着点头:“妹妹也想着能帮姐姐些。”灵儿闻言便引着琳琅往寝殿而去。
此时寝殿已然点了烛,一盏一盏包着金箔的朱雀灯盏之上均燃着一支三尺长、碗口宽的红烛,灵儿与琳琅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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