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华弓著肩膀在窗前走来走去。他的衣服绉巴巴,领巾没有打成时髦的领结,靴子也没有擦得光可鉴人。
虽然他偏著脸,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她立刻知道出了大事。
「浩华?」她快步上前,感觉得到拓斌紧跟在後。「怎麽了?出了什麽事?」
浩华猛转身,用深不可测的眼眸凝视她。她突然心神恍惚起来,周遭的气氛变得好寂静,街上的车马声变得好遥远。
凭著一点坚定的努力,她摆脱那种奇怪的感觉。车马声恢复正常,令人不安的感觉消失,浩华的眼神又变得毫无异状。
她瞥向拓斌,看到他在仔细端详浩华。但除此之外,他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短暂却怪异的气氛改变。也许是她的想像力作祟吧,她心想。
「瑟蕾死了,」浩华沈重地说。「前天晚上被拦路抢劫的强盗杀死,至少他们是那样告诉我的。」他伸手按住太阳穴。「我仍然无法置信。要不是昨天上午警方来通知我时,亲眼看到她的尸体,我发誓我绝不……」
「天啊!」薇妮急忙上前。「快坐下,浩华。我叫邱太太沏茶来。」
「不。」他坐到沙发边缘,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不用麻烦了,我喝不下。」
薇妮在他身旁坐下。「我有些雪利酒,用来压惊很有效。」
「不用了,谢谢。」他低声说。「你一定要帮我,薇妮,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拓斌走到窗前,背光而立。薇妮很熟悉他的这个习惯。她知道他选择那个位置,是因为那样可以令别人看不清他的脸,他却可以清楚地观察别人。
「告诉我们事情的经过,」拓斌不带感情地说。「从头开始。」
「好的。」浩华用手指按摩太阳穴,好像想厘清混乱的思绪。恐惧和绝望使他的眼神黯淡。「整件事仍然有点混乱,令人震惊的消息接连传来,我到现在还觉得头昏眼花。先是她的死讯,现在又是这个坏消息。」
薇妮碰触他的衣袖。「冷静一点,浩华。照拓斌的话做,从头开始说起。」
「从头开始—;—;」浩华放下手,茫然地凝视地毯。「那得说到两个星期前,我头一次发觉瑟蕾有外遇。」
「哦,浩华。」薇妮轻声说。
她瞥向拓斌,看到他专心而超然地注视著浩华,知道他正在冷眼评估情况和衡量讯息。他那种保持客观和理性的本领令她既著迷又生气。
「她—;—;她是那麽年轻貌美。」浩华在片刻後说。「她在巴斯同意嫁给我时,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我想我在内心深处始终知道她将来很可能会移情别恋,我猜那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但我坠入了情网,别无选择。」
「你确定她有外遇?」拓斌问。
浩华凄凉地点头。「我无法确定她有外遇多久了,但一旦恍然大悟,我就没有办法否认。相信我,我尽了最大的努力。」
「你有没有质问她?」拓斌问。
拓斌咄咄逼人的态度令薇妮皱眉,她使眼色要他婉转、温和些,但他似乎没有注意到。
浩华摇头。「我不忍那样做。我告诉自己,她还年轻,只是一时贪玩。我希望她终究会厌倦那个第三者。」
拓斌密切地观察他。「你知道第三者的身分吗?」
「不知道。」
「你一定非常好奇,至少可以这样说。」
他的直言不讳令薇妮紧张。他的语气或许平静,但凛冽的眼神令她喘不过气来。她突然明白了,如果拓斌发现自己戴了绿帽,他一定会千方百计地查出第三者的身分。她不敢想像他接下来会怎麽做。
「我怀疑她前天晚上去和他见面,」浩华低声说。「我摸清了她的习惯和癖性。她计划溜出去和他幽会时,我感觉得出她的兴奋和期待。我们原本要去看柯谷夫示范催眠治疗的神效,但她在最後一刻假装身体不适,说要留在家里休息。她坚持我独自前去,她很清楚我很期待目睹柯谷夫的技法。」
「所以你决定独自前去?」薇妮问,试图以温柔抚慰的语气来缓和拓斌的严厉盘问。
「是的。结果那个人根本是江湖术士,令人大失所望。我回到家,发现瑟蕾不在,心知她跟那个男人在一起。我整夜没睡等她回家。但她一直没有回来。第二天早晨,警方通知我,她的尸体被人在河边的一座仓库里发现。昨天一整天我都在精神恍惚中处理她的後事。」
「她是被砍死的?」拓斌用近乎漫不经心的语气问。「还是被枪杀的?」
「警方说她是被勒毙的。」浩华阴郁地凝视著墙壁。「她被发现时,脖子上还缠著凶手作案的领巾。」
「天啊!」薇妮不自觉地伸手捂著喉咙,用力吞咽一下。
「有没有目击者?」拓斌问。
「据我所知,没有。」浩华低声说。「没有人出面,我也不指望有。我说过,警方认为她是遭到拦路强盗的毒手。」
「很少强盗会以领巾作为凶器。」拓斌平静地说。「一般说来,他们根本不打领巾。根据我的经验,强盗对流行时尚没有多大兴趣。」
「警方怀疑领巾是强盗当晚稍早时,从某个绅士身上抢来的。」浩华解释。
「有点牵强。」拓斌咕哝。
「够了。」薇媳说,觉得他的说法过于麻木不仁。
短暂的寂静。
浩华和拓斌的目光在那一刻交会。薇妮最讨厌那种把女人排除在外的男性无声对话。
「发现尸体的是谁?」拓斌问。
浩华摇头。「要紧吗?」
「不一定。」拓斌说。
浩华再度按摩太阳穴集中精神。「前来通知我瑟蕾遇害的人提到,报警的是一个睡在河边空屋的街头流浪儿。但事情不只是这样,发生了一件我非告诉你不可的事,薇妮。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她碰触他的肩膀。「什麽事?」
「昨晚有人来找我。」浩华从张开的手指问阴郁地看她一眼。「事实上,他来的时候已经快天亮了。我把管家打发走了,因为我受不了别人在旁边看到我的哀恸。那个陌生人不停敲门,直到我醒来、下楼开门。」
「他是谁?」薇妮问。
「一个很不讨人喜欢的瘦小男子,他不肯站到光线中,所以我看不清楚他的长相。」浩华缓缓地把手垂放到大腿上。「他自称叶英,说他专门替人安排特定种类的交易。」
「哪种交易?」拓斌问。
「他说他以他所谓极机密的方式,替想要买卖骨董的人当中问人,保证不会泄漏买卖双方的身分。」
「换言之,交易未必合法。」拓斌说。
「我得到的印象也是如此。」浩华长叹一声。「这位叶英先生告诉我,他听到风声说有一件非常宝贵的骨董在不久前失窃,而且瑟蕾与这起窃案有关。」
薇妮大吃一惊。「瑟蕾偷窃古物?」
「我压根儿不信,」浩华不耐烦地摇摇修长的食指。「我的瑟蕾绝不会偷东西。但叶英说黑社会谣传她就是因那件骨董而送命。」
「什麽样的骨董?」拓斌问,在这件事情里首次流露出真正的兴趣。
浩华皱起眉头。「叶英说是一条罗马图案的骨董金手镯。最初在英国这里被发现,是英国隶属於罗马帝国时的遗物。手镯上镶著奇特的蓝色宝石,宝石上浮雕著梅杜莎的头像。」
「叶英找你有什麽事?」薇妮问。
「那条手镯显然非常罕见,在某类收藏家眼中可说是价值连城。」
「而叶英靠偏爱奇异古玩的特殊收藏家过日子。」斌载推断。
「他是那样说的。」浩华没有看他,注意力全放在薇妮身上。「叶英以为我知道手镯的下落。表明有办法把它高价脱手,表示愿意付我一笔钱,只要我肯把手镯交给他。」
「你怎麽跟他说?」拓斌问。
「我能说什麽?」浩华摊开双手。「我告诉他我对手镯的事一无所知,我想他并不相信。但他警告我说,无论有没有跟他说实话,我都有极大的危险。」
「你为什麽会有危险?」薇妮问。
「叶英说手镯流入黑社会的风声已经传开,许多收藏家都会找寻它。他说其中一些人非常危险,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什麽事都做得出来。他……他把他们比喻成绕著沈船打转的鲨鱼,他说我就像抱著沈船残骸的唯一生还者。」
「他想要吓你。」薇妮说。
「我不得不承认,我被吓坏了。」浩华说。「叶英说唯有立刻把骨董宁给他,我才有可能脱离险境。他保证会给我酬劳。但我无法那样做,因为东西不在我手上。」
他们全都沈默不语地思索著那个消息。
拓斌变换姿势,把肩膀靠在窗台上,双臂交叉放在胸前。「对於这件骨董,你还知道些什麽?」
浩华没有看他,他继续凝视著薇妮,她努力表现出鼓励和同情的样子。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个该死的东西,」浩华说。「我只能把叶英告诉我的告诉你们。他把它称为『蓝色梅杜莎』,名字无疑来自宝石的奇特颜色。」
「梅杜莎,」拓斌若有所思地重复。「一个有著美丽秀发的美女,不知怎地触怒了雅典娜,因而被变成面目狰狞的怪物,成为蛇发魔女三姊妹之一。」
「她的凝视能使人变成石头。」薇妮说。
「没有人能杀死梅杜莎,因为看到她的眼睛就会死,她最後被柏修斯所杀。聪明的柏修斯趁她睡著时倒退接近她,用盾牌作为镜子来照出她的影像。如此一来,他在砍下她的首级时,就不必正面直视她。」
「没有人会认为她是适合作为时尚首饰的迷人图像。」浩华咕哝。
「事实上,梅杜莎是古代首饰常见的主题。」薇妮说。「我在义大利时看过许多古老的戒指和链坠,就镶有梅杜莎头像的浮雕宝石。她的肖像据信可以避邪。」
「把敌人或威胁来源变成石头,是吗?」拓斌耸耸肩。「想来不无道理。」
浩华清清喉咙。「叶英告诉我,这条手镯的梅杜莎肖像是独一无二的,据说它是曾经在英国盛极一时的某个古代秘密邪教的标志。除了常见的魔女头、凝视的眼睛和无数毒蛇的头发以外,断裂的喉咙下面还有一根小棍子。」
「叶英有没有告诉你,这件古物的其他资料?」薇妮问。
浩华蹙起眉头。「他好像说过手镯是纯金打造,许多地方雕刻出孔眼,形成毒蛇缠结的特殊图案。」
「镂空金饰。」薇妮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