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在想,只要两国并立,这城楼下百万的士兵,早晚还是会葬身沙场的。或许天下归一会是件好事,只要,有一个旷世的贤王仁君,可以让天下仰望。”
这番话从他,一个作人质的王子的嘴里说出来,没有什么心灰意冷的感觉,反而透着那样的悲天悯人,那样的宽大睿智。
我的思绪完全随着他,突然折服于他的气概。
“我曾经在年幼的时候在三王叔的身上看到过那种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王者霸气,可惜,一场情,湮没了那个盖世的英雄。如今,我又在另一个人身上看到了那种霸气!”他深深地看着我,“至少我认为,你会是结束这个乱世的英雄。”
我彻底愣在那里了。
我从小就想要得到这个天下,后来经历了种种,无论是为了得到父亲的认同,还是为了保护娘亲,还是要站在最高的位置成为刀俎,来决定杀还是不杀,总之,理由不同,却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但是,我从未想过要做一个结束乱世的英雄,我也从未想过,像我这样一个从小只会玩弄权术与掠夺的孩子竟然会成为别人期盼的英雄,而这个人,竟然是我的敌人,我们从生下来就注定了要打败对方的国家,注定了二者之中只有一个人能成为最后的王者。
“你知道吗?”
“啊?”大王子打断了我的深思,唤回了我的注意力。
“当你带着面纱楚楚可怜的时候,你是魅惑的。当你穿着长纱裙从城楼一跃而下,当你用计擒住我们,你是果敢睿智的。但是刚刚的一刻,你带着面具,没有表情,没有话语,却带给你的将士们无穷的信心,他们相信只要有你,永远都不会败的。”大王子停顿了一下,用食指挑开了我额上垂下的一丝碎发,笑得温和儒雅。
引得我一阵恍惚,仿佛他不是什么在权力、国家中浸染的王子,倒像是披着佛光,悲悯世人的高僧。
“你有一颗慈悲的心,有这样的仁君,天下人就有福了。”我说得轻似耳语,只有我们两个人听得见,但,我是发自真心的。
“不,”他摇摇头,“仁心,你也有,而且,你还有过人的智慧,王者的霸气。和你生在同一个时代,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他咧开嘴,眯着眼睛呵呵的笑,好像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很好笑的事,颇为自得。
“那,这天下,你就让给我了?”我的语调也变得轻松,话题好像一下子变成闲聊了。
“不是让,是争不过你!你有北瑞的文,兼具东丰的武,没办法,这天下,就该是你的。况且,东丰是我父王的,我还谈不上让不让。”大王子又变成了我刚见到他时的样子,年轻有为,宽待天下,也不苛待自己。
“我们来打个赌吧。”他举起手掌,掌心对着我,“就赌我父王明天会怎么答复你,我赌东丰会降,你呢?”他将手掌向我伸了伸。
我将手背在身后不去回应,反问他:“赌注呢?”
“我赢了,二弟就会活下去。”他的表情郑重,东丰王室很少手足相残,果然不假。
我把弄着腰间的玉佩,“这个赌,我不合算。我赢,就表示你们兄弟被放弃了;你赢,就表示你们兄弟的命都在我手中。看起来,这个赌,怎么算都对你有利。所以,我不赌。”
我说得很干脆,面对着曾经想照顾我一辈子顶天立地的大王子,我不想有任何会使他难堪的不敬和戏弄。
看着他眼中难掩的失落,明知自己的话也很无力,还是忍不住保证:“我会尽力保护二王子的安全。”
神采重又回到他的脸上,连带着我的心情也好起来,“还有,你。我会想办法去保护你们的。”
颌首转身离去,听见身后不大但郑重的声音:“谢谢!”
脚步没有迟疑,翩然而去,面具后的脸却偷偷微笑,这一刻,我们是朋友。
当我盛装华服仪态万千的踏上议和亭台阶的时候,心情慎重中又带着期待。当年的三雄,何等的风光无限,如今,一个被我手刃,一个被我生擒,这最后的一个,骨肉皆在我手中,不知他现在是怎样的心情,但我非常想见到他,有那样的两个弟弟,两个儿子,将东丰推至鼎盛的他,是什么样的人物呢?
议和亭的地面一步步出现在我的视线里,王冠高束,浓眉插鬓,眼睛不小,炯炯有神,鼻梁高直,宽唇阔耳,身材高大魁梧但不臃肿,墨髯张扬却全无莽夫之气。
不可否认,他没有我见过的其他东丰王室的人那样俊美,但更别有阳刚之气,让人一看就心生信服。
亭台议和
一见到我,略向前迎了一步,虽是仇人但仍保持着风度。
最后一步踏上台阶,见他上下打量着我,也就站定不语,任由他品评。
“北瑞王果然人中龙凤,小小年纪就有这般沉稳气度,恢宏气势,难怪让我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栽了跟头,确实不凡!”大手一挥,声如洪钟:“请。”
“东丰王的风采本王自幼便极为仰慕,今日总算一偿夙愿。”略一偏头吩咐侍从:“你们留在亭外吧。”回头扬手施礼:“东丰王,请。”
“哈哈,好!果然有胆色!”东丰王面露赞许。我的功夫不差,但一定及不上他,此举不啻于将自己置身险地。我本不想这样,可是,哥哥的身份绝不可以再有别人知道,所以,只有逼他也屏退左右了。
“如此,我东丰又岂能让人小看,你们也退下吧。”“是,”亭中的一众人等依次推出。余光中,似乎领头两人身份显贵,不像是普通随从,难道·;·;·;·;·;·;
一转眼,正看个正着,是风!对呀,怎么会没想到他也在这里,他现在是东丰的三王子了,当然要陪同他的“父王”前来。他身边的,就是上次那个火一样的女子,我听见他似乎叫她“遥忆”。每一次见他都怕是最后一次,总想着能再多看一眼也好,可他,明知我在看他,他的眼睛却望向亭外,仿佛看不到我的存在,看来,上次我在峡谷里的表现终于见效了。这不就是自己希望的吗,怎么心里又像吃了没熟的果子,那么酸涩!
呵,我看的人不看我,我无暇顾及的人却恨不得用眼中的怒火在我身上烧两个洞。我已知道,丰毅除了风以外还有一个徒弟,只知道是个女子,从没露过面,看来,定是这个遥忆了。
不知是无心察觉还是故意,东丰王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哦,我忘了介绍我的三儿子,风,来见过北瑞王。”
“是,父王。”风恭敬的答应着东丰王,然后走到我身前拱手施礼,“丰风见过北瑞王。”
“王子不必多礼。”我点头示意,分寸有度。他也随即后退站立,眼睛依然望向亭外。从此,都要这么相见了吗?
“这位是小儿的师妹,遥忆。遥忆,见过北瑞王。”
遥忆敷衍的抬抬手,“见过北瑞王。”眼睛看向别的地方。这个直脾气的女孩子真是直率的可爱,和她相处,喜怒都在脸上,一定很轻松。
伸手相扶,我笑得温和甜润,“快请起,遥忆的箭术本王见识过,不愧是丰毅王爷的得意弟子啊。”
遥忆一愣,抽回了手,笑也不是,冷回脸也不是,干脆低头看着脚尖,不做回应。
“好了,你们去亭外等吧。北瑞王,请。”
“请。”收回了视线,我入亭,风出去,似乎我们从相见开始就在不停的擦肩而过。
相对而坐。
“我有意不再继续这场战争,将天下合一。我保证,一定做个好王上,会善待东丰的百姓,不知东丰王意下如何?”开门见山,直截了当,现在大部分的筹码大家都清楚,只有一点,我们都不知道对方知不知道风的真实身份。我猜他知道,不然不会封风作王子来做最后的筹码,我也猜他不知道我知道,谁都知道,兄妹不可以相恋的。
“这场仗,东丰不一定会输的。”东丰王拿起酒杯,为自己斟满。
“当然,”我接过酒壶,也为自己斟满,“在战场上,胜负从来没有定数。但,即便是东丰赢了又如何呢?只要您一过百年,东丰便没了王上,到时,还不是一样要亡?”
举起杯轻酌一口,挑眼看他,“两位王子还这么年轻,况且,结局已定,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要是我,便不会再执著于短短数载的江山。”
“哦?如果我同意了,到时再无倚仗,两位王儿岂不是更存生无望?”东丰王的手离开了酒杯,平放在桌上。
糟了,我心中警钟大作,怎么会犯这样的错,竟然先喝了酒!
或许是我的眼神泄漏了心事,东丰王突然举杯一饮而进,坦诚地将杯底呈现给我看,“酒里下毒的事情,我东丰断不会做的。”
自嘲的干笑一下,我也抬手饮进杯中酒。从见到风,丰毅,两位王子,再到这位东丰王,我深刻地看到了这两个王族的不同。相对于北瑞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东丰的王室,更多的是磊落。
这磊落使我觉得刺痛,身为王室、争权夺利就该像我从小被教育的那样,无所不用其极,手段最重要的是有效,根本没有卑不卑鄙的区别!
“虽有同样的相貌,但你的母亲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你却是条毒蛇!”
丰毅的这句话,他当时的轻蔑,不知为何,时不时地就会出现在眼前。尽管我一遍遍告诉自己,父王教我的才是对的,丰毅只是杀害刚哥哥的仇人,一个手下败将,他的话根本没有任何份量。可是,我就是像着了魔一样,想改变自己,想让他觉得我不光同娘一样美,也同娘一样好。
“我可以昭告天下,封你为丰王爷,爵位世袭,同两位王子永居王城。”我的语气很淡,决心很大。
“这个决定,你同你王父商量过吗?以瑞重的为人,不将我东丰赶尽杀绝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东丰王的脸上透着坚毅,我看得出,这种男人宁死不屈,既然都是死,便定要血战到底。
父王希望的也是这样,要我斩尽杀绝,不然回到王城也定见不到母妃。
但是,越是见到他们、接触他们我就越觉得亲近,越想保全他们的性命,而且,这件事的疑点太多,它的背后一定有着什么我不知道的事,这件事,与我有关,与我母妃有关,也与我是否将东丰王室斩草除根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