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个巴掌,跟着跃起身来。但她这一跃之力甚是有限,身
在半空,力道已泄,随即摔下,又跌在令狐冲怀中,全身瘫
软,再也无法动弹了。
她只怕令狐冲再肆轻薄,心下甚是焦急,说道:“你再这
样……这样无礼,我立刻……立刻宰了你。”令狐冲笑道:
“你宰我也好,不宰我也好,反正我命不长了。我偏偏再要无
礼。”那姑娘大急,道:“我……我……我……”却是无法可
施。
令狐冲奋起力气,轻轻扶起她肩头,自己侧身向旁滚了
开去,笑道:“你便怎么?”说了这句话,连连咳嗽,咳出好
几口血来。他一时动情,吻了那姑娘一下,心中便即后悔,给
她打了一掌后,更加自知不该,虽然仍旧嘴硬,却再也不敢
和她相偎相依了。
那姑娘见他自行滚远,倒大出意料之外,见他用力之后
又再吐血,内心暗暗歉仄,只是脸嫩,难以开口说几句道歉
的话,柔声问道:“你……你胸口很痛,是不是?”
令狐冲道:“胸口倒不痛,另一处却痛得厉害。”那姑娘
问道:“甚么地方很痛?”语气甚是关怀。令狐冲抚着刚才被
她打过的脸颊,道:“这里。”那姑娘微微一笑,道:“你要我
赔不是,我就向你赔个不是好了。”令狐冲道:“是我不好,婆
婆,你别见怪。”
那姑娘听他又叫自己“婆婆”,忍不住格格娇笑。
令狐冲问道:“老和尚那颗臭药丸呢?你始终没吃,是不
是?”那姑娘道:“来不及捡了。”伸指向斜坡上一指,道:
“还在上面。”顿了一顿道:“我依你的。待会上去拾来吃下便
是,不管他臭不臭的了。”
两人躺在斜坡上,若在平时,飞身即上,此刻却如是万
仞险峰一般,高不可攀。两人向斜坡瞧了一眼,低下头来,你
瞧瞧我,我瞧瞧你,同声叹了口气。
那姑娘道:“我静坐片刻,你莫来吵我。”令狐冲道:“是。”
只见她斜倚涧边,闭上双目,右手拇指、食指、中指三根手
指捏了个法诀,定在那里便一动也不动了,心道:“她这静坐
的方法也是与众不同,并非盘膝而坐。”
待要定下心来也休息片刻,却是气息翻涌,说甚么也静
不下来,忽听得阁阁阁几声叫,一只肥大的青蛙从涧畔跳了
过来。令狐冲大喜,心想折腾了这半日,早就饿得很了,这
送到口边来的美食,当真再好不过,伸手便向青蛙抓去,岂
知手上酸软无力,一抓之下,竟抓空了。那青蛙嗒的一声,跳
了开去,阁阁大叫,似是十分得意,又似嘲笑令狐冲无用。令
狐冲叹了口气,偏生涧边青蛙甚多,跟着又来两只,令狐冲
仍无法捉住,忽然腰旁伸过来一只纤纤素手,轻轻一挟,便
捉住了一只青蛙,却是那姑娘静坐半晌,便能行动,虽仍乏
力,捉几只青蛙可轻而易举。令狐冲喜道:“妙极!咱们有一
顿蛙肉吃了。”
那姑娘微微一笑,一伸手便是一只,顷刻间捕了二十余
只。令狐冲道:“够了!请你去拾些枯枝来生火,我来洗剥青
蛙。”那姑娘依言去拾枯枝,令狐冲拔剑将青蛙斩首除肠。
那姑娘道:“古人杀鸡用牛刀,今日令狐大侠以独孤九剑
杀青蛙。”令狐冲哈哈大笑,说道:“独孤大侠九泉有灵,得
知传人如此不肖,当真要活活气……”说到这个“气”字立
即住口,心想独孤求败逝世已久,怎说得上“气死”二字?
那姑娘道:“令狐大侠……”令狐冲手中拿着一只死蛙,
连连摇晃,说道:“大侠二字,万万不敢当。天下哪有杀青蛙
的大侠?”那姑娘笑道:“古时有屠狗英雄,今日岂可无杀蛙
大侠?你这独孤九剑神妙得很哪,连那少林派的老和尚也斗
你不过。他说传你这剑法之人姓风那位前辈,是他的恩人,到
底是怎么回事?”
令狐冲道:“传我剑法那位师长,是我华山派的前辈。”那
姑娘道:“这位前辈剑术通神,怎地江湖上不闻他的名头?”令
狐冲道:“这……这……我答应过他老人家,决不泄漏他的行
迹。”那姑娘道:“哼,希罕么?你就跟我说,我还不爱听呢。
你可知我是甚么人?是甚么来头?”令狐冲摇头道:“我不知
道。我连姑娘叫甚么名字也不知道。”那姑娘道:“你把事情
隐瞒了不跟我说,我也不跟你说。”令狐冲道:“我虽不知道,
却也猜到了八九成。”那姑娘脸上微微变色,道:“你猜到了?
怎么猜到的?”
令狐冲道:“现在还不知道,到得晚上,那便清清楚楚啦。”
那姑娘更是惊奇,问道:“怎地到得晚上便清清楚楚?”令狐
冲道:“我抬起头来看天,看天上少了哪一颗星,便知姑娘是
甚么星宿下凡了。姑娘生得像天仙一般,凡间哪有这样的人
物。”
那姑娘脸上一红,“呸”的一声,心中却十分喜欢,低声
道:“又来胡说八道了。”
这时她已将枯枝生了火,把洗剥了的青蛙串在一根树枝
之上,在火堆上烧烤,蛙油落在火堆之中,发出嗤嗤之声,香
气一阵阵的冒出。她望着火堆中冒起的青烟,轻轻的道:“我
叫做‘盈盈’。说给你听了,也不知你以后会不会记得。”
令狐冲道:“盈盈,这名字好听得很哪。我要是早知道你
叫作盈盈,便决不会叫你婆婆了。”盈盈道:“为甚么?”令狐
冲道:“盈盈二字,明明是个小姑娘的名字,自然不是老婆婆。”
盈盈笑道:“我将来真的成为老婆婆,又不会改名,仍旧叫作
盈盈。”令狐冲道:“你不会成为老婆婆的,你这样美丽,到
了八十岁,仍然是个美得不得了的小姑娘。”
盈盈笑道:“那不变成了妖怪吗?”隔了一会,正色道:
“我把名字跟你说了,可不许你随便乱叫。”令狐冲道:“为甚
么?”盈盈道:“不许就不许,我不喜欢。”
令狐冲伸了伸舌头,说道:“这个也不许,那个也不许,
将来谁做了你的……”说到这里,见她沉下脸来,当即住口。
盈盈哼的一声。令狐冲道:“你为甚么生气?我说将来谁
做了你的徒弟,可有得苦头吃了。”他本来想说“丈夫”,但
一见情势不对,忙改说“徒弟”。盈盈自然知道原意,说道:
“你这人既不正经,又不老实,三句话中,倒有两句颠三倒四。
我……我不会强要人家怎么样,人家爱听我的话就听,不爱
听呢,也由得他。”令狐冲笑道:“我爱听你的话。”这句话中
也带有三分调笑之意。盈盈秀眉一蹙,似要发作,但随即满
脸晕红,转过了头。
一时之间,两人谁也不作声。忽然闻到一阵焦臭,盈盈
一声“啊哟”,却原来手中一串青蛙烧得焦了,嗔道:“都是
你不好。”
令狐冲笑道:“你该说亏得我逗你生气,才烤了这样精彩
的焦蛙出来。”取下一只烧焦了的青蛙,撕下一条腿,放入口
中一阵咀嚼,连声赞道:“好极,好极!如此火候,才恰到好
处,甜中带苦,苦尽甘来,世上更无这般美味。”盈盈给他逗
得格格而笑,也吃了起来。令狐冲抢着将最焦的蛙肉自己吃
了,把并不甚焦的部分都留了给她。
二人吃完了烤蛙,和暖的太阳照在身上,大感困倦,不
知不觉间都合上眼睛睡着了。
二人一晚未睡,又受了伤,这一觉睡得甚是沉酣。令狐
冲在睡梦之中,忽觉正和岳灵珊在瀑布中练剑,突然多了一
人,却是林平之,跟着便和林平之斗剑。但手上没半点力气,
拚命想使独孤九剑,偏偏一招也想不起来,林平之一剑又一
剑的刺在自己心口、腹上、头上、肩上,又见岳灵珊在哈哈
大笑。他又惊又怒,大叫:“小师妹,小师妹!”
叫了几声,便惊醒过来,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道:“你梦
见小师妹了?她对你怎样?”令狐冲兀自心中酸苦,说道:
“有人要杀我,小师妹不睬我,还……还笑呢!”盈盈叹了口
气,轻轻的道:“你额头上都是汗水。”
令狐冲伸袖拂拭,忽然一阵凉风吹来,不禁打了个寒噤,
但见繁星满天,已是中夜。
令狐冲神智一清,便即坦然,正要说话,突然盈盈伸手
按住了他嘴,低声道:“有人来了。”令狐冲凝神倾听,果然
听得远处有三人的脚步声传来。
又过一会,听得一人说道:“这里还有两个死尸。”令狐
冲认出说话的是祖千秋。另一人道:“啊,这是少林派中的和
尚。”却是老头子发现了觉月的尸身。
盈盈慢慢缩转了手,只听得计无施道:“这三人也都是少
林派的俗家弟子,怎地都死在这里?咦,这人是辛国梁,他
是少林派的好手。”祖千秋道:“是谁这样厉害,一举将少林
派的四名好手杀了?”老头子嗫嚅道:“莫非……莫非是黑木
崖上的人物?甚至是东方教主自己?”计无施道:“瞧来倒也
甚像。咱们赶紧把这四具尸体埋了,免得给少林派中人瞧出
踪迹。”祖千秋道:“倘若真是黑木崖人物下的手,他们也就
不怕给少林派知道。说不定故意遗尸于此,向少林派示威。”
计无施道:“若要示威,不会将尸首留在这荒野之地。咱们若
非凑巧经过,这尸首给鸟兽吃了,就也未必会发现。朝阳神
教如要示威,多半便将尸首悬在通都大邑,写明是少林派的
弟子,这才教少林派面上无光。”祖千秋道:“不错,多半是
黑木崖人物杀了这四人后,又去追敌,来不及掩埋尸首。”
跟着便听得一阵挖地之声,三人用兵刃掘地,掩埋尸体。
令狐冲寻思:“这三人和黑木崖东方教主定然大有渊源,否则
不会费这力气。”
忽听得祖千秋“咦”的一声,道:“这是甚么,一颗丸药。”
计无施嗅了几嗅,说道:“这是少林派的治伤灵药,大有起死
回生之功。定是这几个少林弟子的衣袋里掉出来的。”祖千秋
道:“你怎知道?”计无施道:“许多年前,我曾在一个少林老
和尚处见过。”祖千秋道:“既是治伤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