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之轻轻一笑,说道:“除非你用左手使剑,或许咱们
还能比比。”
岳灵珊道:“我帮你找找看。你对家里的东西看得熟了,
见怪不怪,或许我能见到些甚么惹眼的东西。”林平之道:
“好啊,你就瞧瞧这里又有甚么古怪。”
接着便听得开抽屜、拉桌子的声音。过了半晌,岳灵珊
道:“这里甚么都平常得紧。你家里可有甚么异乎寻常的地
方?”林平之沉吟一会,道:“异乎寻常的地方?没有。”岳灵
珊道:“你家的练武场在哪里?”林平之道:“也没甚么练武场。
我曾祖父创办镖局子后,便搬到镖局去住。我祖父、父亲,都
是在镖局子练的功夫。再说,我爹爹遗言中有‘翻看’二字,
练武场中也没甚么可翻看的。”岳灵珊道:“对啦,咱们到你
家的书房去瞧瞧。”林平之道:“我们是保镖世家,只有帐房,
没有书房。帐房可也是在镖局子里。”
岳灵珊道:“那可真难找了。在这座屋子中,有甚么可以
翻看的。”
林平之道:“我琢磨大师哥的那句话,他说我爹爹命我不
可翻看祖宗的遗物,其实多半是句反话,叫我去翻看这老宅
中祖宗的遗物。但这里有甚么东西好翻看呢?想来想去,只
有我曾祖的一些佛经了。”岳灵珊跳将起来,拍手道:“佛经!
那好得很啊。达摩老祖是武学之祖,佛经中藏有剑谱,可没
甚么希奇。”
令狐冲听到岳灵珊这般说,精神为之一振,心道:“林师
弟如能在佛经中找到了那部剑谱,可就好了,免得他们再疑
心是我吞没了。”
却听得林平之道:“我早翻过啦。不但是翻一遍两遍,也
不是十遍八遍,只怕一百遍也翻过了。我还去买了金刚经、法
华经、心经、楞伽经来和曾祖父遗下的佛经逐字对照,确是
一个字也不错。那些佛经,便是寻常的佛经。”岳灵珊道:
“那就没甚么可翻的了。”她沉吟半晌,突然说道:“佛经的夹
层之中,你可找过没有?”
林平之一怔,说道:“夹层?我可没想到。咱们这便去瞧
瞧。”
二人各持一只烛台,手拉手的从厢房中出来,走向后院。
令狐冲在屋面上跟去,眼见烛光从一间间房子的窗户中透出
来,最后到了西北角一间房中。令狐冲跟着过去,轻轻纵下
院子,凑眼窗缝向内张望。只见里面是座佛堂。居中悬着一
幅水墨画,画的是达摩老祖背面,自是描写他面壁九年的情
状。佛堂靠西有个极旧的蒲团,桌上放着木鱼、钟磬,还有
一叠佛经。令狐冲心想:“这位创办福威镖局的林老前辈,当
年威名远震,手下伤过的绿林大盗定然不少,想来到得晚年,
在这里忏悔生平的杀业。”想象一位叱咤江湖的英雄豪杰,白
发苍苍之时,坐在这间阴沉沉的佛堂中敲木鱼念经,那心境
可着实寂寞凄凉。
岳灵珊取过一部佛经,道:“咱们把经书拆了开来,查一
查夹层中可有物事。如果查不到,再将经书重行钉好便是。你
说好不好?”林平之道:“好!”拿起一本佛经,拉断了钉书的
丝线,将书页平摊开来,查看夹层之中可有字迹。
岳灵珊拆开另一本佛经,一张张拿起来在烛光前映照。
令狐冲瞧着她背影,但见她皓腕如玉,左手上仍是戴着
那只银镯子,有时脸庞微侧,与林平之四目交投,相对便是
一笑,又去查看书页,也不知是烛光照射,还是她脸颊晕红,
但见半边俏脸,当真艳若春桃。令狐冲悄立窗外,却是瞧得
痴了。
二人拆了一本又一本,堪堪便要将桌上十二本佛经拆完,
突然之间,令狐冲听得背后轻轻一响。他身子一缩,回头过
来,只见两条人影从南边屋面上欺将过来,互打手势,跃入
院子,落地无声。二人随即都凑眼窗缝,向内张望。
过了好一会,听得岳灵珊道:“都拆完啦,甚么都没有。”
语气甚是失望,忽然又道:“小林子,我想到啦,咱们去打盆
水来。”声音转得颇为兴奋。林平之问道:“干甚么?”岳灵珊
道:“我小时候曾听爹爹说过个故事,说有一种草,浸了酸液
出来,用来写字,干了后字迹便即隐没,但如浸湿了,字迹
却又重现。”
令狐冲心中一酸,记得师父说这个故事时,岳灵珊还只
八九岁,自己却有十七八岁了。当年旧事,霎时间涌上心来,
记得那天和她去捉蟋蟀来打架,自己把最大最壮的蟋蟀让了
给她,偏偏还是她的输了。她哭个不停,自己哄了她很久,她
才回嗔作喜,两个人同去请师父讲故事。念及这些往事,泪
水又涌到眼眶之中。
只听林平之道:“对,不妨试一试。”转身出来,岳灵珊
道:“我和你同去。”
两人手拉手的出来。躲在窗后的那二人屏息不动。过了
一会,林平之和岳灵珊各捧了一盆水,走进佛堂,将七八张
佛经的散页浸在水中。林平之迫不及待的将一页佛经提了起
来,在烛光前一照,不见有甚么字迹。两人试了二十余页,没
发见丝毫异状。
林平之叹了口气,道:“不用试啦,没写上别的字。”
他刚说了这两句话,躲在窗外那二人悄没声的绕到门口,
推门而入。林平之喝道:“甚么人?”那二人直扑进门,势疾
如风。林平之举手待要招架,胁下已被人一指点中。岳灵珊
长剑只拔出一半,敌人两只手指已向她眼中插去,岳灵珊只
得放脱剑柄,举手上挡。那人右手连抓三下,都是指向她咽
喉。岳灵珊大骇,退得两步,背脊已靠在供桌边上,无法再
退。那人左手向她天灵盖劈落,岳灵珊双掌上格,不料那人
这一掌乃是虚招,右手点出,岳灵珊左腰中指,斜倚在供桌
之上,无法动弹。
这一切令狐冲全看在眼里,见林岳二人一时并无性命之
忧,心想不忙出手相救,且看敌人是甚么来头。只见这二人
在佛堂中东张西望,一人提起地下蒲团,撕成两半,另一人
拍的一掌,将木鱼劈成了七八片。林平之和岳灵珊既不能言,
亦不能动,见到这二人掌力如刀,撕蒲团,碎木鱼,显然便
是来找寻那辟邪剑谱,均想:“怎没想到剑谱或许藏在蒲团和
木鱼之中。”但见蒲团和木鱼中并没藏有物事,心下均是一喜。
那二人都是五十来岁年纪,一个秃头,另一个却满头白
发。二人行动迅疾,顷刻之间,便将佛堂中供桌等物一一劈
碎;直至无物可碎,两人目光都向那幅达摩老祖画像瞧去。秃
头老者左手伸出,便去抓那画像。白发老者伸手一格,喝道:
“且慢,你瞧他的手指!”
令狐冲、林平之、岳灵珊三人的目光都向画像瞧去,但
见图中达摩左手放在背后,似是捏着一个剑诀,右手食指指
向屋顶。秃头老者问道:“他手指有甚么古怪?”白发老者道:
“不知道!且试试看。”身子纵起,双掌对准了图中达摩食指
所指之处,击向屋顶。
蓬的一声,泥沙灰尘簌簌而落。秃头老者道:“哪有甚么
……”只说了四个字,一团红色的物事从屋顶洞中飘了下来,
却是一件和尚所穿的袈裟。
白发老者伸手接住,在烛光下一照,喜道:“在……在这
里了。”他大喜若狂,声音也发颤了。秃头老者道:“怎么?”
白发老者道:“你自己瞧。”
令狐冲凝目瞧去,只见袈裟之上隐隐似写满了无数小字。
秃头老者道:“这难道便是辟邪剑谱?”白发老者道:“十
之八九,该是剑谱。哈哈,咱兄弟二人今日立此大功。兄弟,
收了起来罢。”秃头老者喜得嘴也合不拢来,将袈裟小心折好,
放入怀中,左手向林岳二人指了指,道:“毙了吗?”
令狐冲手持剑柄,只待白发老者一露杀害林岳二人之意,
立时抢入,先将这两名老者杀了。哪知那白发老者说道:“剑
谱既已得手,不必跟华山派结下深仇,让他们去罢。”两人并
肩走出佛堂,越墙而出。
令狐冲也即跃出墙外,跟随其后。两名老者脚步十分迅
疾。令狐冲生怕在黑暗之中走失了二人,加快脚步,和二人
相距不过二丈。
两名老者奔行甚急,令狐冲便也加快脚步。突然之间,两
名老者倏地站住,转过身来,眼前寒光一闪,令狐冲只觉右
肩、右臂一阵剧痛,竟已被对方双刀同时砍中。两人这一下
突然站定,突然转身,突然出刀,来得当真便如雷轰电闪一
般。
令狐冲只是内力浑厚,剑法高明,这等临敌应变的奇技
怪招,却和第一流高手还差着这么一大截,对方蓦地里出招,
别说拔剑招架,连手指也不及碰到剑柄,便已受重伤。
两名老者的刀法快极,一招既已得手,第二刀跟着砍到。
令狐冲大骇之下,急忙向后跃出,幸好他内力奇厚,这倒退
一跃,已在两丈之外,跟着又是一纵,又跃出了两丈。两名
老者见他重伤之下,倒跃仍如此快捷,也吃了一惊,当即扑
将上来。
令狐冲转身便奔,肩头臂上初中刀时还不怎么疼痛,此
时却痛得几欲晕倒,心想:“这二人盗去的袈裟,上面所写的
多半便是辟邪剑谱。我身蒙不白之冤,说甚么也要夺了回来,
去还给林师弟。”当下强忍疼痛,伸手去拔长剑。
一拔之下,长剑只出鞘一半,竟尔拔不出来,右臂中刀
之后,力气半点也无法使出。耳听得脑后风响,敌人钢刀砍
到,当即提气向前急跃,左手用力一扯,拉断了腰带,这才
将长剑握在手中,使劲一抖,将剑鞘摔在地下。堪堪转身,但
觉寒气扑面,双刀同时砍到。
他又倒跃一步。其时天色将明,但天明之前一刻最是黑
暗,除了刀光闪闪之外,睁眼不见一物。他所学的独孤九剑,
要旨是看到敌人招数的破绽所在,乘虚而入,此时敌人的身
法招式全然无法看到,剑法便使不出来。只觉左臂又是一痛,
被敌人刀锋划了一道口子,只得斜向长街急冲出去,左手握
剑,将拳头按住右肩伤口,以免流血过多,不支倒地。
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