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段疯狂迷恋上爵士乐的时期,慕远还一直警告她远离那个室友。
“ 你得顾好课业,恬馨,别被那种人给带疯了。”
“ 她并不疯。” 她微弱地抗议著,终究还是听他的话收拾起对爵士的迷恋,专心埋首书堆。
一直到现在,她只有在家里听听CD,今天还是第一次上酒馆来听。
就是那个朋友推荐她来的。
“ 他们有最棒的乐团驻演喔。” 她说。
蓝恬馨只是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与秦非巧遇。
“ 我并不是说女人不能吹萨克斯风,只是很少听说而已。” 她听见秦非解释著。
“ 事实上是从没听说过吧?” 她轻泻一串珠圆玉润,心情不知怎地一阵飞扬,或许是因为他的试图解释。
他彷佛因她突如其来的笑声一惊,不久,抿成一直线的嘴角终于翻飞一个迷人的弧度。
“ 敬你一杯。” 他忽地启齿,举起玻璃酒杯。
蓝恬馨一愣,足足两秒后才举起侍者刚刚送上的酒杯,“ 敬什么?”
“ 敬爵士乐。” 他简单一句,酒杯与她的清脆撞击后仰头一饮而尽。
她也学著他一仰而尽,待酒杯重新恢复透明清澄后,明媚的眼眸直直凝睇他数秒。“ 你不生气了吗?”
“ 气什么?”
“ 我那晚对你说的话。”
连续一星期,他从来不与她多交谈一句,甚至不像从前那样颐指气使地命令她、或皱紧眉责备她,每回见面都只是淡淡扫看她一眼,接著便像完全无视她的存在。
她认为他是无法接受那晚她的僭越。
秦非足足沉默了五秒,接著方低低开口,“ 其实我一直在生气。”
“ 哦?” 她心一跳。
“ 但你说得对。”他轻轻叹息,“ 就许多方面而言,我是失去了当医生的资格。”
“ 别介意我那天说的话,” 她急急地劝解,“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搞的,莫名其妙就说了那些,我并不是有意——”
他举起右手阻止她的辩解,“ 没关系,你说的有道理。”
蓝恬馨凝望著他陷入深思的侧脸,“为什么?”她鼓起勇气问,“为什么你会性情大变呢?真是因为……你的妻子吗?”
闻言,他下颔忽地一阵缩紧,面色忽阴忽晴,好一会儿才逐渐恢复淡定,“ 不错,确实是因为筱枫。”
“ 筱枫?”
“ 我的妻子。”
“ 可是就算她……就算她……” 她咬著唇,思索著该如何探问,“ 你也不必……”
“ 她是因为我而死的。” 他一句话便瓦解了她所有的犹豫。
“ 什么?!”
“ 她是因为我的疏忽而死的。” 秦非紧紧扣住酒杯,瞳眸阴暗,“ 要不是我的疏忽,她现在仍会好好地活著。”
他语音低微,思绪飞回几年前那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 你不能在这样的台风夜丢下我!”
“ 我很抱歉,筱枫,可是我的病人需要我。” 他尽量放缓语音,试图说服情绪激动的妻子,“ 医院不会无缘无故Call我,病人情况一定很危险。”
“ 可是我也需要你!”
“ 只是个台风而已,不会有事的……”
“ 只是台风而已?不会有事?” 筱枫面色一变,语气倏地冷然,“ 结婚周年庆你说以后有的是机会庆祝,我生日你说改天补偿,连有一天我感冒发烧了,你都忍心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
“ 那是因为我一个病人忽然心律失调——”
“ 够了,我受够了!” 筱枫蓦地打断他,充满恨意的眸光激烈地灼炙他全身,“ 我再也不听你这些借口!我只知道我魏筱枫有丈夫等于没丈夫!在每一个重要的时刻,在每一次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总是不在我身边,我要这样的婚姻做什么?要这样的终生伴侣做什么?与其如此,我不如恢复单身一个人过!”
“ 你的意思是想跟我离婚?” 他也生气了,心底一阵火苗窜起。
“ 是又怎样?”
“ 你!” 他瞪视她,气急败坏,“ 简直无理取闹。”
“ 我是无理取闹,怎样?” 筱枫的嗓音愈拉愈高,“ 我只知道你重视你的病人甚于我,而我不需要这样的丈夫。”
“ 病人需要我……”
“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跟你的病人结婚算了?” 她的反应是更加歇斯底里,“ 你可以把医院当成你的家。反正你待在医院的时间永远比在这里多,你一个月有几个晚上是真正待在家里?这个还需要我来提醒你吗?”
“ 我说过,我现在是住院医师,得轮急诊室的班,等我升了主治医生!工作时间就比较少了……”
“ 可是在此之前,你不是答应了要到芝加哥一家医院去见习吗?你又打算丢下我多久?两年?三年?”
“ 我说了你可以跟我一起去。”
“ 我不想去美国!” 她倔强地拒绝,“ 我喜欢台湾,我要留在这里。”
“ 我答应你,最多一年,一年后我一定回来。”
“ 我不能等。”
“ 筱枫……” 他心脏一阵发凉,简直不知该如何应付已然濒临情绪失控的妻子。
“ 总之你今晚要是踏出家门,丢我一个人在家里,我立刻跟你离婚!” 她下了最后通牒。
而他没有理会她。
“ 莫名其妙!” 抛下这句话后,他头也不同地转身离去。
没料到,那句话竟然成了他俩最后的诀别。
在他前脚刚踏出家门,筱枫立刻发了疯似地收拾行李夺门而出,一个人驾著车在狂风暴雨中疾驶,终于酿成悲剧。
“ 她送来急诊室时已经停止呼吸,” 秦非语音喑哑地叙述著,双目无神! “ 我拚命对她做CPR,她却怎么也不肯醒来……”
蓝恬馨只觉心脏强烈紧绞,望著眼前陷入伤感往事的男人,满腔言语想说,却不知从何启齿。
“ 如果那晚我不跟她吵架,或者留在家里陪她就好了,那她就不会死……”
她不忍听他绝望的声调,试著开解他,“ 可是如果那样的话,你的病人或许就会不治。”
他转过脸庞,空洞而无助的眼神令她一阵心惊,“ 她说我总是重视病人甚于她……”
所以他才强迫自己冷漠无情吗?因为潜意识中觉得对不起自己的亡妻,所以不愿与病人太亲近!不愿放纵自己如从前一般关心自己的病人。
“ 只要我对哪个病人太过关怀,耳边就彷佛听见那晚她说的话。”
因为他愧疚,认为是由于自己对妻子的漠不关心才造成那桩悲剧。
她终于懂了,终于真正了解这许多年来一直困锁住这男人的心结是什么。
但那并不是他的错啊,不是因为他才造成那出悲剧,若真要怪谁,也只能怪上天毫不容情的捉弄。
不该是由他来背这个十字架,不该由他来痛苦,不该由他来承受一切。
“ 这不是你的错,秦医生,真的不是……” 她喃喃低语,某种狂烈的焦躁席卷著她,她疯狂地想安慰他,想振奋他的精神。
这样心痛若狂的感觉从来不曾对谁有过。
“ 没关系的。” 身旁的男人长长地吐气,“ 说出来的感觉好多了。”
“ 那就好,那就好……” 她咬著下唇,克制著莫名想哭的冲动。
而他,直直凝视著她,眼眸蕴著某种奇特的情感。
“ 为什么这样看我?”她嗓音沙哑。
“ 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你说这些。” 他茫茫然,语带怔仲,“ 我从来不曾对谁说过。”
她心弦一阵拉扯,同样怔仲地同凝他。
“ 你是个不可思议的女人。” 他语音细微,右手像是有意,又彷佛不自觉 地抚上她的颊。
她不禁倒抽一口气,心脏不知怎地激烈律动起来,几乎跃出胸膛,而呼吸也宛若将在那一刻停止。
她忘了该怎么呼吸,在他这样凝望她的时候,在他如此靠近她、气息还暖暖吹拂过她的时候。
然后,她震惊地瞪著他性感的唇瓣一寸寸接近她,终于,柔柔地覆上,婉转地轻啄、挑逗、吸吮。
她没有拒绝,甚至还微微扬起了下颔。
那一刻,她看不见周遭还有旁人,听不到台上传来悠然的钢琴声,甚至遗忘了自己还有一个马上就要飞回台北的未婚夫。
她只看见秦非俊朗的面孔,只听见自己激烈律动的心跳声,只记得自己从 来不曾有过如此心醉神迷的一刻。
或许她真是疯了吧。
第五章
蓝恬馨不晓得自己怎么回到家的。
与秦非那一吻结束后,他俩凝视著对方,眸光皆满溢震惊。
接著,她忽地别过头,转身夺门而出!招了辆计程车匆匆逃离那间酒馆,逃离他,逃离蓦地笼罩她全身的罪恶感。
她怎么会允许他做出那样的事呢?又怎么会允许自己享受如此的亲密呢?在那个吻持续的几秒里,她竟连一点点慕远的影像也没想起来,完全忘了他的存在。
她是个有未婚夫的人啊,千不该万不该和别的男人发生任何身体上的接触,即使是一个吻也不行。
天!她觉得自己像畏罪潜逃的犯人。
打开浴室里的水龙头,蓝恬馨不停地泼水,一直倒沁凉的水浸湿自己清秀的容颜,甚至湿透她蓝色衬衫的前襟。
她扬起睑庞,瞪著镜中面无血色的自己。
镜子是不会说谎的,它反照出一个充满强烈罪恶感的女人,她重重喘着气,苍白的唇瓣仍旧微微发着颤。
“ 你去哪儿了?”
蓝恬馨忽地倒抽了口气,得立刻以双手扶住洗脸台的边缘才不至于软倒在地。
“ 干嘛像见到鬼一样?” 方慕远对她激烈的反映很不以为然,浓黑的眉峰一紧。
“ 我……我没想到你会出现,” 她语音发颤,“ 你不是明晚才来吗?”
“ 我改变主意,提早上飞机了。”
蓝恬馨深吸一口气,“是这样啊!”她强迫自己露出微笑,“太好了。”
“ 我怎么一点也听不出你的语气有任何欢迎之意?”他语气尖锐,鹰眸扫掠她全身上下“你刚刚究竟上哪儿去了?”
“ 没……去哪里啊。”
“ 医院说你六点就下班了,为什么到现在才回来?”
“ 我去吃饭。”
“ 去哪里?”
“ 随便吃了一点,然后到一家爵士乐酒馆。”
“ 爵士乐?” 方慕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不是很久不听那种莫名其妙的音乐了吗?”
“ 我……偶尔听听CD。”
“ 我不管你在家里听些什么,总之我不许你上酒馆去。” 方慕远霸道地命令著,“ 单身女子上那儿去很危险的。”
不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