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只白玉般的手紧紧抓住低垂的罗帐,纤细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我不相信,不相信你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不相信你不明白我的……我的……”她终于还是说不下去,伏在床沿低声啜泣起来。
宁千辰沉默了一会,转身朝外走了出去:“我只怕是要令姑娘失望了。还有,”他在门边停下脚步,“你刚才说错了一件事情,我对颜儿绝不是你所想的怜惜之情,她是我宁千辰生命的全部。”
叶君怜抬起眼。她目中的绝望之色就算是石头人看见了,只怕也会心碎。
她痴痴地望着门口,宁千辰的身影早已不见,只有挂着的湘妃竹帘还在兀自晃动。
叶君怜眼中的绝望之色慢慢变得有些痴狂,她独自喃喃道:“为何你竟不肯多看我一眼?为何每个人的眼里都只有一个慕无颜?”
幽静的走廊上,宁千辰行色匆匆。
这是去慕无颜居所的路。
但他却忽然停下了脚步,笑道:“不必躲了,出来吧。”
淡紫色的衣衫一闪,赫连槐烟从柱子后走了出来。
“果然还是瞒不过你。”
她笑颜如花,竟比春光还要明媚几分。
宁千辰也忍不住微笑了:“不知赫连姑娘有何赐教?”
“你都跟她说了?”
“说什么?”宁千辰装做糊涂。
赫连槐烟伸出一根纤纤玉指点着他,口中啧啧有声:“好一个不老实的人。”
宁千辰环抱着双手:“你既已知道,又何必还要问我?”
“可怜啊可怜,”赫连槐烟夸张地摇着头,“又一个薄命的红颜被你辜负了。”
宁千辰正色道:“在颜儿的面前你可不能这么说。”
赫连槐烟顽皮地眨眨眼:“你这样说难道就不怕我吃醋么?”
宁千辰一笑:“聪明如赫连槐烟者,不会做这种钻牛角尖的事。”
赫连槐烟一怔,接着放声娇笑道:“你才是真正的聪明人,随随便便一句话便将别人的后路断了,让人虽不至喜,但也绝不能恼。”
宁千辰笑道:“你来找我总不至于是为了听我说几句恭维话吧。”
赫连槐烟努力收起脸上的笑容:“那位叶姑娘可有死心的意思么?”
宁千辰叹息一声:“我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如果还不赶快离开,还要留在那里欣赏人家难过的表情,是不是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赫连槐烟又笑道:“当初你对我可没有那么体贴。”
宁千辰忍不住呻吟一声:“你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赫连槐烟的表情慢慢变了,她眼光忽然变得深沉,一双瞳人墨玉一般地黑。
她浅浅道:“我肯这样和你说话,不过是因为我想通了一个道理。”
宁千辰奇道:“什么道理?”
“每个来到这世上的人,都有注定的另一半,宁千辰的另一半只能是慕无颜,而绝不可能是赫连槐烟或是什么别的女人。”
宁千辰渐渐微笑了:“那赫连槐烟的另一半呢?会不会是楚云书?”
她娇俏地一扭身子转过头去:“这个问题暂时不做讨论。”
宁千辰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但我却希望不会失去你这个永远的朋友。”
“永远是多久?”她笑着问道,回过头来看着他的眼,“一生够不够?”
“一生,”他重复着,眼里满是感动,“不错,能与赫连槐烟做一生的朋友已足够了。”
他们并肩朝前走去,杨柳如烟,繁花好似天边瑰丽的云霞,温煦的风吹来,醺人欲醉。
宁千辰闭上眼,好象在嗅着风中的花香,他俊俏的脸从侧面看上去,完美得仿佛画中的人。
“天气已渐渐暖了。”他喃喃道,“但却觉得离我们出发的日子仍很遥远。”
“那不过是因为你迫不及待罢了,”赫连槐烟把目光投向花丛深处,“希望这一次能一举成功。”
“槐烟,”他低沉的声音令人心动,“其实我真的很害怕。”
“怕又会让颜儿失望么?”她柔柔地笑道,“别担心,我和云书总会在你身边的。”
“但愿一切能如我们所愿。”
“一定会的。”
风把他们的话语卷起,拂过花枝,掠过高墙,或许还会撒满世界。
这个世间的人有太多的心愿,能实现的不过是其中微小的一部分。
但即使失望再多,也抑制不了年轻的心里满怀希望。
无论如何,因为有了希望的存在,生命才被赋予了光彩。
第七章
厚一点的衣裳越来越穿不住了,骄阳也仿佛风流多情的少年,迫不及待地想要一睹少女们脱下厚重的棉袍换上轻衫后妙曼的风姿。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恹恹欲睡。
一个少女银铃般的声音却打破这沉闷的午后,令人心头一振:“这茶为什么叫兰雪茶?里面一朵兰花也没有。”
慕无颜一双明眸里充满了好奇,正眨也不眨地盯着叶君怜手中的紫砂壶。
叶君怜没有抬头,一门心思专注在手中的壶上,口中缓缓道:“茶有真香,有兰香,有清香,有纯香。我们现在泡的,是铸茶的佳品。既然曰铸,茶味棱棱有金石之气,一会儿你喝了就知道。”
她终于换得了自由身,在慕无颜与楚翩翩的眼泪攻势下,宁家的两个男人不得不做出让步。
“金石之气?想必是一种很特别的味道,”慕无颜努力撑起坐在一边的楚云书就快耷拉下来的眼皮,“如果能让楚哥哥的瞌睡醒醒就更好。”
“他若能懂得品茶,只怕牛也能听懂音律了,是不是啊楚云书?”赫连槐烟故意在他耳边大声道。
“谁……谁叫我?能喝了是不是?”楚云书猛地跳起来,很快又陷入再次波来的睡意里。
宁千辰失笑道:“他这随时都能睡着的本事果然是天下无双。”
赫连槐烟撇撇嘴:“什么天下无双,不过是一个不懂情趣的家伙罢了。”
她嘴上虽硬,眼里却有柔柔的笑意。
“专心点看叶姐姐泡茶嘛。”慕无颜皱起眉头抗议。
宁千辰忍不住爱怜地伸手抚平她蹙起的眉,那眉淡淡的,好象两抹轻烟,就算它的主人开怀时,也总给她的脸庞添一丝哀怨,令人心疼的哀怨。
他一天比一天更爱她,他呵护她的样子,就仿佛捧住一枚最柔软的卵,不知该以怎样的姿态迎接它的新生。
她自顾自地趴在桌边看,象个贪婪的孩子:“还有呢?你还没说完,接下来怎样?”
“在茶中杂入茉莉,再三烹煮,用敞口瓷瓯淡放,等它冷下来,再以滚水冲泻,那时你就能看到好象百茎素兰同雪涛并泻,所以称为兰雪。”
“真美,”慕无颜眼中满是向往之色,满意地舒了口气,“我学会了,一定亲手泡给宁哥哥。”
他握起她的手放到唇边:“那我是不是要先谢谢你?”
“不必,”她展颜道,“你只要一口气把它喝完就好了。”
身旁的紫藤垂下来,仿佛从天而降的瀑布,偶尔有一两片花瓣飘落,也是溅落的水珠,落在他们身旁的茶几上。
在这紫色的烟雾里,她的眼波仿佛也被沾染了颜色,明亮的,温暖的颜色。
叶君怜眼里不仅露出了艳羡之色,她虽然也已知道了慕无颜的容貌被毁,但她的风神之美,却是谁也比不上的。
“可以喝了。”叶君怜轻声道。
她与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永远也无法真正融合在一起。
她一副低眉静敛的样子,好象周围的人们再快乐,周围的气氛再欢愉,也统统与她无关。
宁千辰端起茶盏,细啜了一口,微微合上眼赞道:“火候均停,隐有兰香,真是唇齿留芳。”
“你喜欢就好了。”她的语声轻轻柔柔的,似乎总怕惊动了别人,眼里却燃起了热烈的火焰。
她放不下他,永远也放不下。
尽管他是九宵清高华贵的云,遥不可及。
“好的东西总是有人喜欢,但喜欢不过是一种令人愉悦的感觉,要能令人刻骨铭心的,才是极品,也更难忘。”
赫连槐烟也饮了一口茶,对着光线把玩着手中茶盏,有意无意道。
“赫连姑娘说得不错,可惜世间万物,不知可有一两样算得上姑娘口中的极品?”叶君怜脸上笑意虽浓,却难掩话中的锋芒。
赫连槐烟眼波流动:“我们身旁就有一样,你难道没发现么?”
叶君怜的笑容忽然凝固在脸上。
赫连槐烟的话语就象射来的箭,准确无误地命中她最脆弱的地方。
过了许久,她才又勉强笑道:“我自然看不到,君怜是个命苦的人,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去看什么人间极品。”
赫连槐烟扬了扬眉,正想再说些什么,一只手伸过来,拿走了她手中的茶盏。
“让我也品一品叶姑娘妙手烹出来的好茶。”
赫连槐烟侧过头,楚云书不知什么时候已醒了,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赫连槐烟终于把口边的话咽了回去。
她知道楚云书做事,总是有他的道理的。
“千辰,”楚云书忽然转向宁千辰道,“我们出发的日子只怕是快到了。”
宁千辰收回他放在慕无颜身上缱绻多情的目光,正色道:“不错,再有五天,我们就该出发了。”
“东西准备得怎么样?”
“早已打点停当,”宁千辰从怀中摸出一个五彩斑斓的盒子,“这七宝琉璃盒子,我一直带在身边,期盼着有一天能装进我想装的东西。”
楚云书伸手接了过来:“姑妈说这东西一定能保持雪蟒内丹的功效么?”
“七宝琉璃盒子,传说是西域龟兹国王金华死时墓中陪葬的宝物,能聚万物灵气于内,永不朽坏,与紫玄珠有异曲同工之妙。”赫连槐烟接口道。
“那紫玄珠……是什么东西?”叶君怜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她话刚出口,慕无颜脸上忽然变了颜色,目中隐隐泛起了泪光,一只纤白的手紧紧握住领口的什么东西。
叶君怜看到她这副模样,不禁失声道:“难道……难道……”
慕无颜松开手掌,露出一颗圆润的珠子,尽管是在白天,也立刻有光华在她掌中流动。
“这便是爹爹和娘亲留给我最后的东西。”她神色凄然,美目一合,泪水就滚落下来。
宁千辰心头一阵疼痛,揽过她身子让她靠在肩上,低声道:“怎么又伤心了?不是说过难过的事不要再去想么?”
慕无颜在他怀中点点头,泪水却仍象断了线的珠子。
宁千辰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关心则乱,纵横天下的宁千辰也有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