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气?〃成缊袍蓦然省悟,〃难道〃唐俪辞左手徐徐背后:〃是什么人重伤你,应该就是什么人上山来了。〃成缊袍乍然睁眼,跨步踏上崖边巨石,凝目下望:〃蒙面黑琵琶,千花白衣女。〃唐俪辞轻轻一叹:〃果然是他……〃
崖下山云翻滚,寒气升腾,除却自半山吹起的极淡幽香,什么都看不到。
〃碧落宫遭劫。〃成缊袍淡淡地道,〃是你引祸上门,坏这世外清净地,今夜必定血流成河。〃唐俪辞衣袖一挥一抖,倏然转身:〃我要消猩鬼九心丸之祸,难道这不是最好的方法?〃成缊袍面露嘲讽:〃哈哈,借碧落宫之名,与中原剑会抗衡,引风流店露面,再一路留下标记,引风流店杀上碧落宫,你牺牲宛郁月旦一门,要在这里和猩鬼九心丸之主决战。但是唐俪辞,在你向宛郁月旦借力之时,你的良心何在?他可知道你存的是什么居心吗?就算你此战得胜,你又何以面对今夜即将牺牲的英灵?〃
第54节:六借力东风(9)
〃宛郁月旦亦希望借此一战之胜,让碧落宫称王中原,结束漂泊异乡的苦难。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碧落宫经营数年,难道没有一战的实力?〃唐俪辞背对成缊袍,〃枉费你行走江湖二十几年,人要战绩要成功要名望要公平要正义,怎可能没有牺牲?难道你救人除恶,自己从来不曾负伤,或者从来不曾亏欠他人人情吗?〃成缊袍冷笑道:〃救人负伤,理所当然,但是你牺牲的不是你自己,你是转手牺牲他人,难道要我赞你英明盖世吗?〃
〃你又怎知牺牲他人,我心中便无动于衷?〃唐俪辞低声道,〃责备别人之前,你是不是备下了更好的对策?〃成缊袍一怔,唐俪辞缓步走到他身边,破碎的衣袍在强劲的山风中飞舞,渐渐撕裂:〃没有更好的对策,你之指责,都是空谈,荒唐……〃他的手在成缊袍背后轻轻一推,低声道,〃……可笑。〃成缊袍猝不及防,被他一下推下悬崖,急急提气飘飞,勉强在岩台上站定,抬头一看,唐俪辞已不见踪影,心下又惊又怒,百味陈杂,这是对他方才一剑断树的报复吗?还是对他方才那番指责的回敬?纵然山崖之下有岩台,他又怎么确认他就一定能落足岩台,不会摔下万丈深渊?
唐俪辞,毒如蛇蝎、毒气氤氲、毒入骨髓的男子,莫说成缊袍不解,就算他自己,也未必明白他这轻轻一推,内心的真意究竟为何。是对立场不同的敌人的憎恨,还是对言语指责的报复,还是略施薄惩的立威之举,又或者单纯是对成缊袍的不满呢?不择手段追求江湖公义,消弭禁药祸端,究竟是他信奉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公平正义必胜邪妄自私,人间必定获得自由平安;还是他追求的是对好友一言的信诺,追逐的是过去友情的影子,为了满足自己内心深处的缺憾,不惜血染猫芽峰,而与公平正义无关?
不是唐俪辞,谁也不能解答;而就算是唐俪辞,他又真的能一一解答吗?
〃启禀宫主,望月台回报山下有不明身份的白衣女子共计三十六人,登上猫芽峰。我宫弃守水晶窟,窟口冰石又被成缊袍打碎,如此计算,不过一个时辰,她们就能找到通路,冲入我宫。〃从铁静口中说出的紧急消息听起来都并不怎么紧急,宛郁月旦刚刚自崖云顶回来,闻言眼角的褶皱微微一舒:〃有敌来袭,击鼓,能力不足的自冰道退走,其余众人留下御敌。〃他低声道,〃传我之令,今日之战,如我前日所说,为江湖正义、为碧落宫重归中原、为后世子孙留一条可行之路,各位为此三条,务必尽力。〃
铁静领命退下,宛郁月旦静坐房中,四下里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听起来就如四面八方什么也不存在,一切都已死了似的。
〃吱呀〃一声,房门缓缓被人推开,有人踏入房中,却不关门:〃崖下有人攻上山来了?〃冷漠孤傲的语气,含有杀意,正是成缊袍的声音。宛郁月旦站了起来,走到桌边慢慢倒了杯茶,微笑道:〃成大侠是贵客,请用茶。〃成缊袍淡淡地道:〃哦,山下有人来袭,你已知道?〃宛郁月旦道:〃知道。〃成缊袍伸手接过那杯热茶,一饮而尽:〃打算如何?〃宛郁月旦仍是微笑:〃战死而止。〃成缊袍看了他一眼,〃啪〃的一声将那茶杯拍回桌上:〃避居世外,不染江湖风尘,有何不好?少年人野心勃勃,染指王图霸业,意欲称雄天下,那称雄路上所流的鲜血,难道在你眼下不值一提?〃
〃碧落宫根在中原,〃宛郁月旦静了一静,低声道,〃成大侠,我要回洛水。〃成缊袍眉头耸动,宛郁月旦截口道,〃落叶归根,碧落宫无意凌驾任何门派之上,但需这一战之威,重返洛水。〃他往前踏了一步,背对着成缊袍,〃我们,要回洛水。〃
成缊袍耸动的眉头缓缓平静了下来,冷冷地看着宛郁月旦:〃回家的代价,是一条血路。〃宛郁月旦转过了身,白皙温秀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微笑:〃我所走的,一直是同一条路。〃成缊袍一伸手提起桌上那茶壶,对着茶壶嘴喝了一大口热茶:〃哈哈,不切实际的幻想,铁血无情的少年人,江湖便是多你这样的热血之辈,才会如此多事。〃宛郁月旦微笑道:〃不敢,不过成大侠如今可以告诉我,你是被谁所伤?世上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将成大侠重伤至此?〃
第55节:六借力东风(10)
〃蒙面黑琵琶,千花白衣女。〃成缊袍的手握了握剑柄,说到这十个字,似乎手掌仍旧发热,就如他十四岁第一次拔剑面对强敌之时的那份僵硬、紧张、兴奋,〃一名黑纱蒙面、黑布盖头的黑衣人,横抱一具绘有明月红梅的黑琵琶,背后跟着三十六位白纱蒙面的女子,拦我去路。〃宛郁月旦轻轻啊了一声,似赞似叹:〃好大的阵势,而后?〃成缊袍衣袍一拂背身而立:〃而后,却是身后武当少玄、少奇两名小道出手偷袭,那两人自称在冰天雪域极寒之地遇到杀人成狂的魔头韦悲吟,前往问剑亭请我到此,结果是引我入陷阱。〃宛郁月旦黑白分明的眼睛似是稚嫩又惊奇地往上扬了一扬:〃哦?〃成缊袍冷笑一声:〃我震开两名无知小道,白衣女出手合围,牵制住我的那一刻,黑衣人出手拨弦,我不料世上竟有人练有如此音杀之法,一弦之下……〃宛郁月旦打断道:〃我明白了。〃成缊袍住口不言,不将自己大败亏输的详情再说下去:〃而后,我被逼上猫芽峰,醒来之时,已在此地。〃
〃音杀之法,若无人能够抵挡,那唯有武功高强的聋子才能应付这位黑衣蒙面客。〃宛郁月旦道,〃可惜……〃成缊袍嘿了一声:〃可惜碧落宫之中,并没有什么武功高强的聋子,就算是整个江湖道上,也未听说有这种人物。〃宛郁月旦微微一笑:〃既然没有武功高强的聋子,那就只有不受音杀所困的绝代高手能抵挡……〃成缊袍缓缓转身:〃不受音杀所困,要么毫无内力,不受内气自震所伤;要么……便是同样精通音杀之法,不受其音所震。〃宛郁月旦的笑意越见柔和:〃既然有人能轻易治好音杀之伤,那么说不定他也能轻易抵抗音杀之术。〃成缊袍目中光彩一闪,冷冷地道:〃看来你已在心中调兵遣将,难怪兵临城下,你还能在此喝茶。〃宛郁月旦轻轻一叹:〃成大侠伤势未愈,也请留此调息,今夜之战不劳成大侠出手。〃
正在此时,山崖上空响起一声悠扬的钟声,钟声清宏,片刻之间群山四面回响,连绵钟声不绝,声声缥缈柔和,如圣天之乐。钟鸣之后,仍是万籁俱静,半点不闻碧落宫有什么动静,仿佛连池云、沈郎魂等人都全然消失了。成缊袍负手对空门,房门仍旧未关,门外狂风吹入房中,撩起缦幕飞飘,珠帘响动。以往兵刃交加、血溅三尺的战场,从来不缺成缊袍的剑刃,从来不缺成缊袍的侠义,但今夜之战,第一次,他不是主角;第一次,他不知道今夜之战,是不是有出手相助的价值。往日行走江湖,黑白正义简单分明,起手落剑,剑下斩奸邪,扬正道,但今夜之战,一方是罪证未明的神秘组织,一方是志在称王的碧落之脉,没有单纯的正义,没有单纯的结果……抵御黑衣蒙面人的进攻,消弭隐藏江湖的祸患自是不错,但令他拔剑相助的那一方,真的有令他拔剑的价值吗?那是日后江湖的王者,或是日后江湖的隐祸?何况战局之中,尚有不择手段,目的难料的唐俪辞……
生平唯一一次,成缊袍右手握剑,不知该不该出,或许他们两败俱伤,或者三败俱伤,便是对江湖最好的结果,但枉死阵中的无辜性命,救是不救?岂能不救?但是救就需拔剑,而拔剑的立场呢?理由呢?
面对空门外狂飘的落叶枯枝,地上滚动的沙石冰凌,成缊袍按剑沉思。
猫芽峰上,水晶窟前,幽香阵阵,数十位白衣女子列阵以待,而缓缓自峰底爬上的,却是衣着各异,高矮不一,却头戴相同面具的不明人物,其数目远胜白衣女子,约莫有两百人。再过片刻,面具人通过水晶窟,踏上过天绳,已到青山崖,距离兰衣亭不过百丈之遥。
〃我说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爬进别人院子的是什么东西,原来生得一模一样,全都是一群不要脸的小毛虫。〃凛凛狂风之中,满天飘舞的残叶之下,有声音自头顶传来,听那凉凉的语调,已在树上坐了很久了。
〃为什么是小毛虫?〃另一个声音自青山崖另一棵大树上传来,语气淡淡,〃为什么不是老鼠?〃
〃因为满地爬来爬去,却颜色不同、长短不同的东西,只有小毛虫。〃对面树上的人冷冷地道,〃老鼠跑得比他们快。〃
第56节:六借力东风(11)
〃原来如此,〃这边树上的人道,〃那是你杀毛虫,还是我杀?〃
〃我只杀人,杀小毛虫是你的专长。〃对面树上的人道,〃一只虫五个铜钱,先杀后付。〃
〃五个铜钱也是不错,那后边羞花闭月倾国倾城的美人,就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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