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闭上眼欣慰地笑笑，言语中却有着些许憾意：
“只可惜，你偏生不是我的孩子……”
“微臣不敢当。莫言只一介书生，承蒙皇上提拔才有今日，又怎敢有如此奢望。”闻言一惊，莫言慌忙低头。
“不碍事，”他挥挥手，“其实朕知道，一个皇位是拴不住你的。你天性并不爱这高官利禄，对吗？”
“……”
“唉！要不是朕一时——”
“启禀皇上，前线传来战报！”突然间，门口的刘德大声打断了皇上的话。一个着军服的人匆匆奔入，跪在地上：
“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
“免了免了，快说战况如何！”皇上一紧张，竟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军于三日前与敌方交战，双方人数差距悬殊，战况激烈——”
皇上几乎要咆哮了，“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到底是胜了，还是败了？！”
“我……我军不负圣望，首战告捷！”
像是松了口气般，皇上缓缓倒在床上：
“老天保佑……”
“可是——”
一旁的莫言突然打了个激灵，蓦地看向那兵卒：
“可是什么？”
“袁熙君，袁侍郎他——”
外面的晴空，突然莫名地响起了一声轰雷……
第四十三章 有情何似无情
手中的小盒似万般沉重。看着它，乔双泪流满面——
原来他早就已经做下了离去的决定，可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方式？！
泪水缓缓下落，打湿盒中的一纸休书……
天显五十一年，显帝驾崩，八皇子俞江即位，年号天成。因其年幼，故由太师莫言摄政。
从此，朝廷中便开始了较为混乱的局面。先是有些其他皇子的心腹朝臣开始借儿皇帝之故不上朝，时间长到甚至一两个月都不打个照面；然后是四皇子俞勤对俞江的即位颇有微词，认为先帝的遗诏遭人篡改，于是密谋起兵，被莫言察觉，遭到镇压。而俞勤本人也因“谋反”之罪发配边疆，永不得再回都城。除去了一个劲敌后，余下的两个皇子虽是无比欢欣，却也不敢再轻举妄动。莫言敏锐的知觉和凌厉的手段让他们不由得有些心惊胆战，于是便将夺权的行动不约而同转为除掉莫言。因为在他们看来，一个四岁的小娃儿根本不在话下，要废随时都能废。最可恶可恨的是那个摄政的太师，是块很不好啃的硬骨头。不过就算如此，他二人也没有松懈于彼此之间的争斗，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于是，一场血雨腥风不可避免地在皇城上空铺展开来……
“昨天教的诗，皇上还记得吗？”御书房里，手捧书卷的莫言笑吟吟地看着俞江。
“记得！”回答的虽是童声，却丝毫不带这个年龄本该有的天真烂漫，反而显得果敢坚定、不慌不忙，“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莫言笑着点点头。这个四岁的孩子口齿伶俐、反应机敏，且勤学好问，是个不可多得的聪颖之才。若是这般下去，长大之后必会成为一代明君。那样的话，他也算是没有辜负先皇的一番厚望。
门外突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一定是双姐姐！”俞江瞬时活跃起来，跑过去拉开门。门口站着的，恰是一身白衣，手提食盒的乔双。
“双姐姐！”他乐得扑了上去，拉住她的衣袖就往殿内走，“我等你好久，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摸摸他的小脑袋，乔双笑得温婉：
“皇上金口一开，我岂有不到之理？”
抬首看见莫言，她唇边的笑僵了一僵，旋即恢复：
“莫太师也在？”
“微臣莫言，见过郡主。”莫言微微低头，却抬起摄人心魄的眸子在她身上打转。乔双抿了抿嘴角，将头侧向一边。
小孩子自然不会去注意大人之间的暗潮涌动。俞江一心只在那个食盒上，待兴冲冲地打开了后，不由大叫出声：
“桂花糕！我最喜欢吃的！”说罢就索性坐到台阶上大吃起来。
乔双嗔怪地拉他：
“皇上，还是坐到位子上去吧。”
“唔……没关系……”
被他的吃相逗得忍俊不禁，她也轻撩衣裙坐到了他身边，柔声问：
“好吃吗？”
“嗯，好好吃……”俞江抬起头，却发现一旁的莫言正满脸奇怪神色地盯着自己默不作声，还以为他在怨自己吃独食，于是忙说道：
“老师，你也过来呀，很好吃的！”
“……”莫言回过神来，想起刚刚竟然对与乔双如此亲近的小皇帝满腔醋意，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
“莫言，”不知何时，乔双已经来到了他面前，递过一块糕点，“你也一定累了吧，吃点东西休息一下……不是很甜的。”
心头一颤，他深深地看她：
“谢谢。”
就在他温热的手指无意间触碰到她的时，乔双不禁触电般地缩回手，然后慌张转身，留下他满眼的落寞与失神。
什么时候……这般生疏才是尽头？
迄今为止，已有好几拨杀手潜入了太师府。
可在莫言的精心布置下，他们都无一幸免地去见了阎王。用脚指头也能想到，这些都是意欲夺权的人耍的把戏。如果只是针对他一人也还好，因为他根本不在意多与他们拖段时间。然而没想到的是，有一天当乔双带着小皇帝在御花园玩耍时，竟险些遭人暗算。
于是莫言等不了了，他必须加快速度，才能不让自己在意的人再度陷入危险中。可是，在要展开行动之前，小皇帝不能留在宫里。他只身一人还有余地周旋，若要加上个孩子，会有所顾忌，误了大事。
但，要把身份尊贵的俞江送到哪去，这是个棘手的问题。
然而就在莫言向屈仲叔、丝悦、乔双说出这个困扰自己许久的难题时，乔双居然说：
“让我带着皇上吧，去哪儿也有个照应。”
“双儿……”他不禁愣住了。双儿与俞江，他们两个现在是他最为担心在意的人。原本打算送走俞江后就派精兵保护乔双，以免被俞杰俞章借以要挟。现在要是让他二人同行，万一路上遇到不测，岂不是要他的命吗？！
面色一沉，他正要拒绝，却被丝悦抢了先：
“好啊！这样的话，双儿跟皇上正好可以去我们国家嘛！”她跳过去搂住乔双，义气凛然地说，“师傅你就放心好了。徒儿我会好好保护、照顾他们的！”
朝宇？莫言想了想，紧蹙的眉倏然松开。对呀，朝宇是个边境小国，地势偏远且不说，那里是个独立统治的国家，就算是二皇子和七皇子，也完全没有权利到那里去掳人，更何况丝悦是朝宇公主，她护着的人，一般也就不会有人敢打主意。
“……好吧，就这样办。”他迟疑着开口说，目光忧忡地瞟向低垂着眼帘的乔双……
第四十四章 人生只有情难死
“老师，我要有好一段时间都见不到你了，是吗？”城郊，俞江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问。
莫言微笑着蹲下身：
“是呀，这段时间里老师就不能督促皇上读书习武了，但皇上自己可不能松懈。等到回来的时候，我可是要检查的。”
“老师你就放心好了，我一定不会偷懒。再说，”他转身拉住旁边的乔双，“还有双姐姐在呢！”
乔双正在恍惚，这一拉使她猛地回过神来，不由微微涨红了俏脸。莫言看着她，满心的苦涩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皇上，”拢住小皇帝，乔双的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该动身了。”
俞江乖乖地点头。她牵过他，转身就要迈出步去——
“双儿……”身后响起一声低唤，嘶哑而又凄楚，也把她的心划出一道道的疼。
咬了咬下唇，她强忍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回过身来屈膝行了个礼：
“太师……请保重。”
就在她低头的一瞬间，莫言分明看到，一滴晶亮滴落地面。
“我——”然而话未出口，她却已拉着俞江跨上马车，连正面都没有给他。
莫言怔忡着站在原地，看车夫发令、扬鞭，看马儿嘶鸣、迈步……感觉胸中突然破了一个大洞，越裂越深，越裂越痛……
双儿，你真的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出我的生命吗？你可知道，这一别，很可能就是永远？
丝悦在车里长吁短叹：
“唉，真是的，要不是为了师傅，我才不舍得让相公留在那个危险的皇宫里呢！现在形势这么险恶，皇亲贵族个个都像是要吃人一样，我那一点武功都不会的相公，万一不小心碰上什么杀手之类的，岂不是吃大亏了？更何况他还不会照顾自己……”
乔双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脚尖，脑中无意识地回荡着丝悦说的话。泪，一滴滴掉下，打在她握住俞江小手的手上。
“双姐姐……”察觉到温热的液体后，俞江懂事地去擦她的泪，“不要难过了，我们还会再回来的。”
仿佛被惊醒一般，乔双突然抬手抹去泪水，将俞江往丝悦怀中一塞，起身朝车夫大喊：
“停车！快停车！！”
听到马蹄声渐止，莫言诧异地回过头，却见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向这边奔来。
“莫言……”迎面而来的大风吹得乔双泪花纷飞，声音破碎，然而莫言却听清了这只字片语——
“双儿……”他喃喃地低语了一声，蓦地转过身子，也朝她狂奔过去——
三年的心酸，三年的牵挂，三年的身不由己，化作紧紧的拥抱，化作乔双泉涌般的泪，化作莫言咬着牙不肯发出的哽咽……
远处的屈仲叔和丝悦，也不禁为之动容，流泪。
……
待怀中的抽泣声渐渐平息，莫言轻轻拍了拍乔双，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珠。
“我等你！”她突然抓住他的衣袖，嘶哑着声音，“我会一直等你来接我。你一定要来！”
咬着唇将她再度纳入怀中，莫言低声答应：
“放心，我一定会去接你。”然而眼前闪过俞杰俞章狰狞阴险的笑，使他不由得也生出了一丝怀疑，怀疑自己能不能兑现许给她的承诺。
“莫言……”察觉到他眼中的犹豫，乔双急急地扳过他的脸：
“你不准骗我，听到没有？！”
莫言回过神来，微笑着：
“不骗你，我会去接你的。”抚上她的脸，他眼中盛满了难以言明的情愫，“不要担心我，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嗯！”她用力点头，“你也一样。”
牵着她走到马车前，莫言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