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太太一听更乐了,一时间真的互相商量着周围认识和不认识的关系,像要真的立即找个般配的女孩儿出来,弄得母子俩站在一旁啼笑皆非。
“好啦好啦,说是今天来玩儿的,一会儿争着当起媒来了。”冯太太明怨实喜,口气也酥软起来。
“玩也是要玩的,这码事我们这些个当阿姨的也应留心下来,”王太太巧笑道,“要不放着这么好的媒亲不做,岂不是亏待自己?”
冯宣仁还是一如既往地恬淡微笑,置身事外似的无辜。
众女乐着叽叽喳喳,好容易转开了话题也是东家长西家短,百货公司的新上架的洋装脂粉或者是一些东家升职西家闹不合之类的琐碎事情,让本有些不耐的冯宣仁更是焦急了。适好有太太提议乘离用餐还有些时间不如先来几圈麻将,这个想法当然马上得到早有此意的众人们一致赞同,冯太太连忙招呼着众人到麻将房去玩边让佣人收拾桌子。
待众女向里厅走去之际要编理由告辞出来,冯少爷却被冯太太悄悄拉住:“你先别想着走,陪太太们打几圈吧?”
“妈!”他为难地叫,俊挺的眉头皱起,半是撒娇的样子让冯太太不由好气又好笑。
“罗太太还有张太太是内政局里面的夫人,你陪她们应酬应酬总会有好处的,现在你刚刚回来,光靠家里的关系也是不行的,留点印象给她们有帮助的嘛。”冯太太轻轻地说着自己的想法。
“可我还有事,妈,有你就行啦,放我吧?”冯宣仁摇了摇母亲的肩膀,急巴巴地想逃脱脂粉陷井。
“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嗯?”
冯太太苦笑地看着半大不小还会撒娇的儿子,虽是二十七近而立了,可能老不在身边的关系,在母亲的眼里总是孩子气的。
“冯太太!”里头唤人了。
“快去吧快去吧,”冯宣仁忙不迭地把母亲推着走,亲亲热热地附在她耳边撒迷魂药,“有我精明能干的老妈在,什么事都可搞定,我一个毛头小子去搅什么局啊?我要出去玩一会儿,吃饭就不要等我啦!”
“你呀……”冯太太无奈地叹口气,只能拉着手嘱咐着,“晚上早点回来啊。”
“OKOK!”冯宣仁笑嘻嘻地直往外奔,还不忘回头给老妈抛个飞吻。
冯太太摇头,哭笑不得。
一直到花园,冯宣仁略为松气。虽无意在母亲面前伪装,但他觉得在母亲面前还是像个她所希望的儿子比较妥当,聪明帅气地可以让母亲觉得露脸的小儿子,一切都可以让她能了解的样子,这也算是一种孝心吧,他自嘲如此想。
走出花园跨出门,家用司机老刘就跑上来问:“少爷,要用车吗?”
“哦,不,我只是上街逛逛。”冯宣仁笑着,这笑容不同于他刚才在屋内的明亮而单纯,带点高深莫测。
“使两个人跟着您吧,您刚来不久,迷了路可不好。”老刘说着,回头就叫:
“阿二阿三,陪少爷出去走走!”
“没关系,我一个人就好。”冯宣仁一头顶俩地大,赶紧阻止。
正说着,从工人房里跑出一个少年,十五六岁的光景,剃着个小平头,青灰色的短衫白袜黑布鞋,模样干干净净的,清亮的大眼瞧见了老刘和冯宣仁,低下头犹犹疑疑地靠近。
“阿二还是阿三?还有一个人呢?”老刘问。
“阿三昨天着凉拉肚子了,我陪少爷去吧,我一个人就行。”少年急促而温软地回答。
“病啦?不中用的东西!”老刘啐了一句,转头向着冯少爷献媚地笑着:“少爷,就让他跟着你吧,虽是外地人,对这儿还是蛮熟的。”
冯宣仁有趣地打量着眼前低着头的少年,不由张口问他:“你干嘛一直低着头啊?”
少年不语。
老刘扬手敲了少年一下头:“少爷问你话呐,抬头!”
抬起头是一张清秀的脸,具有江南孩子常有的纤巧细致,眸子清亮如水带着些许的腼腆。
冯宣仁不由耸眉,嘴边扬起一丝笑容:“你老家是哪儿的,大概是苏淮一带的吧?”
少年抿嘴,目光垂低,怕被打似地急忙点头。
“两兄弟呢,还有一个小的,双胞的长得像极了,平时我们分不出来,管叫着谁就谁啦,”老刘替他答话,“也不知道他们的老家是哪儿的,月前才抵债过来,这个是大的,不太爱说话,手脚倒蛮利索的。”
“哦,明白了。”冯宣仁皱眉,摇着头,“算了,我不要人跟着,自己走走就行啦。”转身准备走人。
“可是……”
老刘看着少爷的后背,欲言又止,挥手拍了一下少年的头:“快去,跟着少爷!”
转过两条街后,冯二少爷实在忍受不了背后畏畏缩缩的小尾巴,停住脚步等着阿二走近,可少年却在距离他十几步的地方停住了,无措地望着不远处的少爷。
冯宣仁啼笑皆非,大跨步地走到他跟前,凶巴巴地瞪着他:“我不是说不要跟来嘛,你怎么还跟着?”
“可是刘爷说……”少年涨红了脸,嗫嚅着。
“他说的话你倒蛮听的,怎么不听我的?”冯宣仁奇怪。
“如果不听他的话,会被打的。”少年老实相告。
“哦,”冯二少爷被气笑,“你不怕我打你啊?”
少年没吭声,他没想到这一点。
“算了,”不忍看到少年脸上不知所措的表情,冯宣仁决定投降,长声叹气,“你就跟着吧,不过……有个条件,”他蹲下身看着少年明亮的眼睛,“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要废话哦。”
少年认真地点点头。
冯宣仁觉得自己说的是废话,瞧这少年这模样,摆明了是个没嘴的葫芦。
两人继续向前走去,阿二紧跟着主人的脚步,暗忖着这个东家怎么看都不像是在逛街而像去办急事似的匆忙。
“你叫什么?”冯宣仁一边走一边跟身后的少年闲聊。
“阿二。”
“我问的是姓氏。”
“不知道。”
“嗯?自己的姓名都不知道?”
“大家叫我阿二。”
“哦。”冯宣仁随即就明白了,被贩卖过来的孤儿年纪太小,怎么会记得自己的姓名,或许他们一开始就不知道自己姓什名谁。
蹙紧眉头沉默片刻。
“唔,阿二太难听了,”冯宣仁回过头对少年说,“我帮你想个名字吧,保证好听又好记。”
少年点头,虽然名字对他来没有任何意义,就像生命一样。他只觉得这个多话的少爷一点也不像从黑沉沉的公馆跑出来的人物,他温和的笑容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两人的脚步在大街小巷中穿梭,阿二觉得少爷也许真的不需要人跟着,他好像对自己要去的地方很熟悉,可明明是才从外国回来几个星期而已。
最后终于停在一条阴冷的小巷前,里面零星的几间院落有落败的迹向,无人居住的模样。
冯宣仁弯腰抚着少年的头:“阿二,你先在这附近等着,好吗?”阿二连连点头,这辈子还没有人问他过“好吗”,让他有点不知如何应对。
“我得进去两个时辰左右,如果你觉得无聊在附近玩玩也可以,但不要走远啊,”冯宣仁从口袋里掏出几个小钱塞到少年手中,“如果饿了自己去买吃的,知道了吗?”
阿二看着手中的钱忽然慌张起来,使劲地想把它们塞回主人的手中,他被这种陌生的态度弄得不知东南西北。
“怎么啦?”冯少爷疑惑地瞧着眼前慌张不安的少年,一时搞不明白他的心思,从口袋里掏出手表瞄了一眼,有点焦急了,把钱强硬地推回少年的手里,“我走了,没时间了,乖!”
他匆匆离去,身影消失在长巷深处。
阿二目送着他的身影,怔立在原处。
片刻之后,几个身穿长衫头戴帽子的男人走近这条巷子,他们停止脚步,面带怀疑之色地看了阿二数秒,迟疑着还是走进了巷子,同样匆匆忙忙,和少爷不一样的是,他们的表情很严肃。
阿二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办。他瞪着手中的钱,五个滚圆铮亮的硬币静静地躺在自己小小的手掌里,上面似乎还存着少爷的手温。他突然高兴起来了,很多钱啊!这点钱对他来说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他记得自己被带到此地的时候,那走了好长一段路的车钱也是五个铜钱呢。
还不是很明白五个铜钱能干什么,毫无疑问的是今晚他能看到阿三同样快乐的笑容。他小心地把它们藏进了贴身小褂的口袋里。
地方不熟,阿二只能老实地楞在原地四处观望。长巷空荡荡没有人迹,巷头插着一块路标,上书几个小字,阿二认真辨别,他识得几个字,而路标上的字正在认知范围内:桂四路。
桂四路?
阿二细念着,觉得这个名字熟得很,像是在哪儿听过。
桂四路……桂四路,他反复思量着,猛然记起上个星期老刘读报的时候不正是提过桂四路吗?阿二的脸开始发白,因为他记得老刘说,桂四路吊死了一家人,大大小不的尸体被吊在巷牌梁上。
阿二抬头张望,赫然发现自己正站在这块巷牌梁下。
“啊——”惊叫了一声,他飞快地奔到离巷牌梁很远的街头,躲在人家后门槛上捂着自己狂跳的心脏喘气。
少爷干嘛呢?那里阴森黑暗没什么好玩的,还不快快出来?我们要早些回去才好。
他坐倒在地上迷糊一会儿,闭上眼听空巷里低吟的风声,慢慢睡去。
这一天对少年阿二很特别,他没有看到命运之神对他露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在他的睡梦里依旧是娘亲模糊的面容和家乡后山满天飞舞的白花……
对于少爷的困惑持续到夜里。
让阿二在意的是自己竟然被少爷用人力包车载了回去,整天的劳作实在是太累了,难得一放松竟睡得如死一般。他好像记得少爷抱着自己放上了车,可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醒不来,要在平时早就给吓醒了呀。
不管怎么样,那五枚铜钱实在让哥俩兴奋了好一阵,两人对着铜钱亮了眼睛,他们用手摩挲着有生以来最大的一笔钱财。
“少爷是个好人。”阿三慎重地对阿二说。
哥哥把铜板小心地收在口袋里,笑着说:“明天我们去买糕吃。”
阿三的眼儿都快笑没了,连连点着头,拉起哥哥的手要拉勾:“一定要去,不许抵赖哦!”
这时,老刘却扣响了两兄弟的门,他把阿二叫到自己的房里。
“阿二,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