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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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大业-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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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自己:“你离得开他吗?”心里没有回答。
“为什么要走?”他口气中满是责问,却丝毫没有责怪。
我不语,他继续说:“我不许你走。这天下是我们俩的,我不许你把她全丢给我。子房,知道吗,我爱你。”
他第一次对我说出这三个字,血液在这一刻凝固,冰冷冰冷的,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我爱他,决不会比他爱我少一丁点儿,但是……我说不清心中的那份感情,也许因为我不过是他的情人,终究不可能成为他真正的妻子。这也正是我一辈子永远无法弥合的遗憾。
“子房,你爱我吗?”三郎温存地问。
我抬头瞧着他的眼睛,深邃地见不到底。
这一回,我避开这目光,挣脱他的怀抱,翻身上马,直奔固陵而去。
三郎没有叫住我,甚至没有跟上来。
我伤了他的心吗?
我不想的,真的。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来回答他。
他不再与我说话,一直都是冷冷的。连将韩信从齐王徙为楚王这么大的事也没来同我商量一下。
辛追大怒,她来找我。我说一切与我无关,事先我毫不知情。她相信了。三郎对我的冷淡,像辛追这样的局外人都看出来了。
在人生最彷徨的时刻,姐姐的出现帮我把握住以后的命运。
“你为什么要把机会留给戚姬呢?!”姐姐的当头棒喝让我猛然清醒。是啊,把机会留给戚姬不是正乘了她的愿吗?
“姐姐,三郎现在根本就不理我。”我委屈得说。
姐姐笑了,说:“你那么聪明,怎么就不想想办法。今天你留在宫里,我保证明天让你们和好如初。不可以再耍小孩子脾气了啊。”
那一晚,我一直在三郎的怀里哭,把从前的委屈化作泪水尽情宣泄。“你不可以不理我,不可以不要我,不可以丢下我不管!”
三郎像哄孩子似的哄着我,露出一种宠爱的微笑。他已经不和我赌气了。
但我仍然时常梦见虞姬,她一次次重复着第一次梦境中的话语。每次醒来,不寒而栗。
我是否在继续着一个错误,薄姬和虞姬的故事到头来会变成我的故事吗?
日居月诸,照临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处。胡能有定,宁不我顾?
日居月诸,写土是冒,乃如之人兮,逝不相好。胡能有定,宁不我报?
日居月诸,出自东方,乃如之人兮,德音无良。胡能有定,俾也可忘。
日居月诸,东方自出,父兮母兮,畜我不卒。胡能有定,报我不述。
曾几何时,我抚琴而歌,每当新有所思,曲调就会转入邶风的《日月》,恰巧一次,被三郎听到了,他似有所悟,缓缓吟道:“好人提提,宛然左辟。佩其象揥,维是褊心,是以为刺。”
后世讹传三郎不学无术,目不识丁,十足一流氓无赖。其实那只不过是酸溜文人的主观臆断。一个能打天下,坐江山的人,怎么可能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流氓无赖,又怎么可能搜罗一批人中之杰为己所用呢?
如果三郎不学无术,他怎会懂我《日月》中的凄楚,又怎会吟出“维是褊心,是以为刺”的诗句呢?
当听到这两句诗,心中百转柔肠。我该回答他什么,他难道真的不知道我的心情吗?虽然我们和好了,但并不意味着我能够做到冰释前嫌,只要那个女人还存在一天,我还是满心怨愤。他难道看不到我幽怨的目光吗?言为心声,《诗》三百,思无邪!不知不觉所咏所歌,正是心中所思所想。
我并非菟丝女萝、攀缘凌霄,决不会“既见君子,云胡不夷;既见君子,云胡不廖;既见君子,与胡不喜。”正因如此,我时常会伤人伤己。
原本这次,我想搭理他,但想起姐姐的话,“你为什么要把机会留给戚姬?”我转了调子,弹起了《园有桃》。这是一首我从小就听惯了的曲子,再熟悉不过了,轻吟低唱:
园有桃,其实之殽,心之忧矣,我歌且谣。
不我知者,谓我士骄,彼人是哉,子曰何其。
心之忧矣,其谁知之,其谁知之,盖亦忽思。
园有棘,其实之食,心之忧矣,聊以行国。
不知我者,谓我士也罔极。彼人是哉,子曰何其。
心之忧矣,其谁知之,其谁知之,盖亦忽思。
他忽然一手按住琴弦,一手抓住我的手,喃喃道:“子房,别再弹这么伤心的调子了,朕听了心酸。”
我望着他,双眼一定满含幽怨。他真的不明白,我的伤心全是缘于他吗?
“朕陪你出去走走,整天闷在屋子里会生病的!”他搂着我的腰,扶我站了起来,,那一刻,我不知是开心还是伤悲。对于我幽怨的眼神,他居然置之不顾——他看我的目光摇曳。他明知这双琉璃双瞳中蕴涵的是什么,可他却一次次逃避。难道非要我如戚姬一般泪眼盈盈地哭诉心中的郁结,他才会来关心一下我的所思所想?不,我不甘心!
行在复道上,我沉默无语。三郎不停地说着趣事,想要斗我开心,但我丝毫提不起兴致来。突然,三郎的语气变得严肃。他道:“子房你瞧,那边是怎么了?”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河畔沙洲上三三两两坐了不少人,都是武官打扮,像是在商量些什么。
“他们是在商议谋反。”我轻描淡写地说。
“谋反?!”三郎大大吃了一惊。的确,天下初定,“谋反”二字怎能不另他心惊。我要的恰恰上这个效果。
“天下已定,功臣的册封却一拖再拖,他们自然会心生不满。”我淡淡地回答道。
三郎神色骤变,他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册封的事宜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子房,该怎么办?”
“陛下可有最痛恨的人?”我问
“众所周知,朕最恨雍齿。若非他功高,朕早把他一刀杀了!”三郎恨恨地说。
“陛下何不先册封雍齿呢?”我建议道。
三郎恍然大悟,会心一笑道:“这可就便宜了雍齿那小子了。子房,没有你,何来这大汉天下!”
没有我,何来这大汉天下?
有时候,我怀疑这样的付出是否值得。没有我,甚至没有三郎,一样会有人来统一天下,我又何苦多操这份心思。
高处不胜寒,当身在山巅,遥望无底深渊时,是否会倒吸一口冷气,明白自己已是无路可退了!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前世今生,亦真亦幻。
第八章 伊人(一)
    我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免与戚姬正面接触,见到她会影响我一夜的心情,也会勾起心中对三郎的怨。他既然爱我,何必要再有戚姬;他要立如意为太子,因为如意像他,可他想过我吗,还有辟彊。如果如意有资格成为太子,为什么辟彊没有呢?他同样也是三郎的儿子。
我无意与姐姐争地位,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但我决不允许三郎更异太子——姐姐为大汉劳心劳力,若是连“太后的地位都不保,岂不是令天下人心寒。
戚姬用她盈盈的泪眼打动着三郎。我厌恶动辄流泪的女人,软弱而无用。可三郎却不是。
“戚姬,你还能得意多久?!”无数个孤灯幽火的深夜,我在心中恨恨地说。
三郎出征英布,我突然有一种冲动,一种连自己都觉得心寒的冲动……
三郎满脸疲倦,却神采熠熠,戚姬在他身边也显得神采熠熠,仿佛已成了大汉的女主一般。站在山巅,居高临下,我能将他们的神情瞧得一清二楚。
我没有回头,只冷冷地对身边的侍从说:“取弓箭来!”侍从们一定很吃惊,他们怎么也料不到我会有这样的举动。
没有人拗违。我向他们讲过“鸣镝”的故事。我说,我虽不是冒顿单于,但也是个言必信,行必果的人。想要教训就得付出血的代价。
弓和箭我在手中。
搭箭!
弯弓!
对准戚姬的箭头突然改变了方向,直射向三郎。与此同时,英布大军中流矢齐发,我的那支箭隐入其中,但仍能见到它插进三郎的胸膛,很深很深!
汉军陷入混乱,英布乘机向南逃窜。可惜,他打错了如意算盘,以为长沙王软弱好欺,又是他的小舅子,却没想到长沙丞相的厉害。即使吴臣无能,还有韩信呢——哦,不,应该说还有利仓和辛追呢!
我失魂落魄地离开,想到当时在成皋,三郎也是胸口中箭,我的心隐隐作痛,好像那一箭射中的不是他而是我似的。
三郎,不要怪我,我是爱你才会那么做我爱你,才非常非常怕失去你!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三侯之章》是三郎的歌,是他在经过故乡沛县时唱的歌。我像幽灵似的跟着他,看他荣归故里,衣锦还乡。
我不仅回想起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他带着我回到沛县。
“这就是我从小生活的地方。”三郎的声音仿佛还在我耳畔回响着。那时的他英气逼人,那时的他完完全全只属于我。
可现在,他把戚姬也带来了这里,将那段美好的回忆打得粉碎,只留下满地碎片,泛着寒光,冷冷地嘲笑我的痴心妄想。
侍卫换班的时间,我再清楚不过了,趁着这一空挡,我走进三郎的寝宫,来到他大榻前。戚姬睡得很香,三郎却似乎睡得并不沉。
“三郎。”我轻轻唤他,他好像听见了,睁开眼,眼中透出迷茫。
我微微一笑,道:“三郎,我爱你,但我恨戚姬。我要从她身上讨回我失去的一切。三郎,也许这一切你是看不到了。你要相信我,无论做什么事,我都会做得很出色的。你看,那支箭我射得多好啊,不是吗?”
说完这些,我飘然离去。三郎一定会以为那只不过是一场梦,一场关于我的奇怪的梦罢了。
三郎回来了,回到了长安。他胸口的箭伤恶化,这在我的意料之中。那一箭的力量有多大,我心中清楚。我是因为太爱他了,才会这么做的。我要让他永远记得我——杀了他是最好的办法!
在很久以前,三郎曾说过他会爱我一辈子。我说,“如果有一天你不再爱我,我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以此来实现你的承诺。”
三郎愣了愣说:“我不会让你死,我要你好好活着,幸福得活着,直到地老天荒!”
是的,我现在好好活着,但那曾经触手可及的幸福呢,我永远不会再得到了。我已不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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