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烽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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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烽录-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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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匆匆告辞出来,凌冲跟着王保保向西走去。艾布直送出一条街远,两人好不容易劝说他回去了,王保保才停住脚步,左右望望,已到钟楼附近。他指指不远处一家临街的酒楼,对凌冲说道:“凌兄,在下做东,且去吃一杯酒如何?在下有事请教。”
凌冲答道:“如此,告罪了。”看那酒楼,高挑布招,上写“本店购得一色上等醴辣无比高酒,都中第一”,不禁笑道:“好大口气,且尝尝看。”两人迈进酒楼,早有伙计迎了上来,看凌冲衣着光鲜,官人长、官人短的热情招呼,对待布衣的王保保,态度却徒然降了七分。
王保保也不在意,只笑一笑。两人挑南廊下一个阁子坐了,随便点几个菜,要些稍卖、馒头,又叫打酒来:“门口布招上好大口气,先打两角来我吃看。”伙计陪着笑:“两角怎生得够?您但尝了我的酒啊,他处的再入不得口也。”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等酒菜上桌的工夫,凌冲问道:“适才那些个番僧,却为何光天化日之下敢劫掠女子,王兄晓得其中缘故么?”王保保“哼”了一声:“这事不晓得还罢,晓得了啊,气炸你肺也!真正荒唐透顶——那个伽璘真,凌兄可听闻过么?”
“他是当今的国师,自是听得的,”凌冲回答,“说是教皇帝甚么甚么法儿的……”“唤作‘演揲儿法’,”王保保说道,“‘十六天魔舞’你可知道么?”凌冲先点点头,又复摇头:“听人讲起过这个名字,却不知端底哩。适才那番僧讲道为皇帝拣选舞女,便是为了这个天魔舞么?”王保保一扬眉毛:“‘十六天魔舞’,名舞而实则非舞……”
伙计走进阁子,排上酒菜来,王保保就暂时止住话头。等伙计出去了,才继续说道:“所谓‘十六天魔舞’,乃是西蕃密教有一般修行法门,亦名‘演揲儿法’。要拣选一十六名青春女子,头垂发辫,戴象牙冠,身披缨络,长裙短袄,各持法器为舞。
“此舞所扮象的,乃是密教崇信的一班魔女,故称‘天魔’。又有一十六名男子,为密教诸男魔状。十六对男女互配,这个……这个……”王保保说不下去了,只是望着凌冲,以目示意。
凌冲却依旧一脸的迷茫。王保保没办法,只好斟酌着字句解释说:“密教中本有合体双修之法,凌兄可晓得么?……此法乃是‘演揲儿法’之源也,是谓男子一人,难成正果,要寻个与他相配的女子,两人双双精修,这个……于人生快乐之际,可同证大道……怎仍是不懂得?这个……‘房中术’三字,该晓得罢?”
凌冲再懵懂,这回也听明白了。他还是处男,闻言不禁满脸通红,急忙拍拍桌子,用怒气来掩饰自己的羞恼:“好恨也!忒煞的无耻!”王保保松了一口气,淡淡地回答道:“邪教妖术,你骂他无耻,他却笑你悟不得大道哩。这也罢了,皇帝富有四海,采选几个美女,也随他怎般耍去。可恨的是邪魔附体般着了迷,日夜心思都在淫乱上面,不理国政,才闹得奸臣当道,天下纷乱!”
凌冲听了这话,似乎有些不以为然,但因为才刚认识,也不好反驳他。于是给王保保和自己都斟满了酒,岔开话题说道:“王兄,且吃一杯者,看他酒究是如何——还未请教,王兄从何处学来这套六花拳的?”
两人对饮一杯,果然滋味醇美非常,但要夸是大都第一,未免还是有点吹牛。王保保反问道:“在下也正想请教,凌兄与沈丘陈杞人师傅怎样称呼?”“是在下的义父,”凌冲回答道,“王兄也识得他老人家么?”王保保大为高兴:“十余年前在沈丘,咱们比邻而居的。嗯,有十三年罢。十三年前一别,再未通过音讯——此拳法是我幼小时缠着他教授的。怎么,唤作‘六花拳’么?”
凌冲听王保保说认识义父陈杞人,不免感觉亲热了许多,当下点头回答道:“正是。”两人再干一杯酒,凌冲的话头就有点刹不大住了:“此是家父祖传的拳法,已历五世,得自金末镇南军节度使良佐公,这个便是家祖。”
王保保知道他说的是金末抵抗蒙古入侵的第一名将完颜彝,字良佐,乳名叫做陈和尚。他点点头:“我也听得陈师傅祖上是完颜彝将军。他当年于大昌原、卫州、倒回谷诸役大胜敌军,天下知名。尤其大昌原一战,以四百骑破八千人,号称‘军兴廿载第一番大捷’。真名将也!却不知他也精晓武艺哩。”
凌冲回答:“良佐公起自行武,每战必身先士卒,做到大将,焉能不精熟武艺?便如宋朝岳武穆传下‘岳氏散手’一般,良佐公也传下一套刀法,与这‘六花拳’。他是个旷古奇男子,于拳法上博采众长,自成一家,尤为可敬的是,这套拳的来源,却竟然是一部兵书哩。”
“哦?”听到兵书,王保保来了兴致,问道,“却不知是哪一部兵书?”凌冲夹口菜吃了,笑道:“昔唐将李卫公,参诸葛武侯八阵图,外画之方,内画之圆,乃作‘六花阵’。这‘六花拳’么,便是来自‘六花阵’。”
王保保追问道:“李靖的兵法,世还有传么?”他说的李靖,被唐太宗封为卫国公,就正是凌冲提到的李卫公。“怎的无有?”凌冲笑道,“卫公所传兵法,散见诸籍中,本无完书,至宋神宗刊发《武经七书》,始收录《唐太宗李卫公问对》,至于是民间搜得,还是后人辑录,便不得而知了。虽有人疑其为宋阮逸伪托之作,却并非定论。”
他笑一笑:“我是不懂得兵法,也未曾读过此书,良佐公对他推崇倍至,料必便有后人增删修订过,大体还是真本。王兄可曾读过么?”
王保保笑着摇头:“我是粗人,民间所传兵书又少,只读过孙、吴与半部《司马法》,其他甚么《三略》、《六韬》,但闻其名而已。”“我只读过《孙子》,”凌冲笑道,“王兄读得多,可做兵家了。我曾听义父讲起,《问对》一书的精要,是对世传武侯八阵的精研,与卫公自创六花的心法。”
王保保点头,凌冲继续说道:“六花拳共分七段,外为六而内为一。”他把筷子当成笔,蘸了点酒水,在桌上画了一张九宫图,解释说:“三三为九宫,中央帅旗所在,四方即为八阵,八阵去其二,是为六花。”
他好象背书一样,一口气讲下去:“天地风云龙虎鸟蛇是为八阵,南方朱雀,北方玄武,东方青龙,西方白虎,以合四象四灵。西北为天,东南为风,西南为地,东北为云,以实四隅。此为八阵。六花阵虛其前后,实以两翼,舍鸟蛇而得六,六花拳前六段便以余下的‘天地风云龙虎’为名。中央帅旗所在是其七,六花拳是以共有七段。”
王保保皱着眉头,仔细记忆凌冲所说的话,并且问道:“陈师傅只教了我六段拳,却未提还有第七段哩。第七段中军之拳,却是怎样打法?”凌冲笑道:“你我方才使用的,便是第七段拳哩,唤作帅拳:以前六段拳两两相配,天地为一变化,风云为一变化,龙虎为一变化,更之左右,又有六般变化。
“譬如你我适才斗那些番僧所用:‘风樯阵马’配‘云合雾集’,便是帅拳中一招‘风流云散’;‘龙度天门’配‘虎尾春冰’,是一招‘龙争虎斗’;‘地丑德齐’配‘天开图画’,是一招‘地平天成’……”
王保保问道:“这段帅拳,必要两人合用的么?”凌冲笑着摇摇头:“一人单用,威力更大,可惜难以练成,我也只见家父耍过一次。以我的资质,他说须再下十年苦功,方可传授于我,再苦练十年,或可以大成哩。”王保保笑道:“竟然如此难练。”凌冲讲得兴起,说道:“这套六花拳,还有五字要诀,家父可曾讲与王兄听过么?”王保保摇头。凌冲说道:“这五个字,便是‘方、圆、曲、直、锐’,据说也是阵法的诀窍哩。”王保保忙问:“却是怎样解得?”
两人一边聊一边喝酒,很快两角酒就落了肚。凌冲再想倒酒,才发现酒壶空了,连忙招呼伙计过来添酒。就这么一打岔,凌冲吃口菜,打个酒嗝,觉得头脑略微清醒了一些,想一想不对,也不回答王保保的询问,反倒站起身来,打个拱道:“在下先告个便。”王保保笑说:“请便。”于是凌冲大步走出阁子,问过伙计,就直奔楼后茅房走去。
一泡尿撒出来,他又故意在冷风里多站了会儿,感觉神智完全恢复了清醒。心下惴惴,自己虽然和王保保一见如故,但终究不明白对方的底细,刚才的话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仔细回想,还好并未泄露此行前来大都的目的,一直不过谈论拳法罢了。义父门户之见本浅,王保保又曾经得他传授过这套拳法的入门招术,多透露些拳理给他知道,关系倒不很大。只是……一直忘了问这人现在做些甚么。王保保,这名字倒似乎颇为熟悉,可惜想不起来是否义父向自己提起过,还是从别处听来的了。
凌冲愣了半晌,这才重进酒楼,撩门帘回到阁子里。王保保正自得其乐地喝酒吃菜,见他回来了,急忙斟满杯子递过去。凌冲接过来咂了一小口,笑笑问道:“还未请教王兄目下做的甚么营生?是做买卖,还是在读书哩?”
王保保笑道:“似我哪里象读书人?你却觑不出来么,我在中州军中勾当。”“哦,”凌冲一愣,“原来是王将军……”“甚么将军,”王保保大笑道,“哪里寻我这般穷酸将军来?”凌冲急忙追问:“然则甚么职司?不是总把,便是弹压罢?”王保保笑道:“总把便是千户,弹压便是百户了,我哪里寻这般好命来?我却一户也无……”说到这里,突然摇头叹息:“寄人篱下,不过一个客卿而已——却不知凌兄甚么营生?”
“我么?”凌冲听他突然问到自己,忙装样子打个哈气,含混着说道,“在下一无所长,不过在江湖上走动走动,长些见识罢了——我是才来大都的,听闻城内外名胜极多,许多好耍去处,王兄得空,几时带携在下走走?”
“这是问道于盲了,”王保保大笑道,“我还须人带携哩——不知凌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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