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再也感觉不到其他,耳旁只有稳婆大声催促:“使劲!吸气!使劲!”
被人生生撕裂的痛。。。。。。
泪水,汗水,嘶喊铺天盖地。。。。。。
我脑子里只反反复复钉钉子般地钉着几个字:往肚子上使劲,往肚子上使劲。。。。。。
几乎是舍命般地,就那样用力。。。。。。
不知何时,身体蓦然一松,好像便便终于拉出来了。
伴随着细细的娇啼,乳母麦的声音惊喜地响起:“恭喜夫人,是公子!”
我心中泛起微笑,轻轻地闭上了眼睛,疲累已极。软塌塌的身体被汗水浸泡着,像是谁随手抛在榻上的一件湿淋淋的旧衣服。
麦把裹好的婴儿递我眼前,道:“夫人你看,小公子多漂亮!”
我睁开眼睛,面前一张红红的小脸,正张着小小的嘴打哈欠。
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软软的,热热的,夹杂着几分惊奇:原来这么小就已经会打哈欠了。。。。。。
麦抱着孩子喜滋滋地出去了,不一会儿,外面响起各种欢呼雀跃声。
我的意识已经沉入半梦半醒间。
似乎又是麦,在我耳边轻声道:“夫人,君上欢喜极了,给公子起名为‘曼’。”
慢?意识似有一瞬的停顿,随即缓缓地松弛开来:嗯,名字挺写实。。。。。。
☆、静好
产室的门左挂上了桑木弓,膳宰备好了馔具,萧泽用牛羊豕三牲重礼迎接孩子出生,这是迎接太子才有的接子之礼。
三日后,孩子抱出门,交给事先占卜好的吉士,由吉士抱着,参加射礼。
蓬矢射向天地四方,象征男孩志在四方。
宫中早已辟下单独的居室,奶娘保姆也已选好,射礼过后,孩子和保姆奶娘另行别居。
我依然呆在产室。
记忆中,我从未有过如现在这般衣衫不整的状况,即便儿时在南燕,和表哥们一起放养的时候,那也是讲究有章法的放养。
我早逝的乳母曾告诉我,哪怕不能像公主一样长大,也不能忘了公主的身份和气度。
只是气度二字极难拿捏,乳母说不明白,便在我的衣服上下功夫,无论何时,我的衣服都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
而今幽居一室,起少卧多,不要说洗发沐浴,就连剪个指甲也是不允的,干净整齐什么的,都是浮云。
奶娘麦说,没办法,坐月子,都这样。
萧泽一天两次派人问候,有时还亲自探望,我都让奶娘麦回了,自觉如今的情状,实在不适合见人。
转眼已是七月中旬,绵绵的秋雨消去了连日来的暑气,淅淅沥沥地敲打在窗外的桐叶上,不疾不徐,舒缓有致,像一首清雅乐曲。
突然想起墨袍乐师的话,空壑松鸣有琴意,幽涧花落有筑意,清溪絮扑有筝意。
那眼前的景致,该配哪种乐器呢?
心不在焉地拨拉着面前的琴弦,我漫无边际地想。
一曲毕,琴声悠悠回落,我怔怔地望向窗外,无声地叹了口气。
青篱总是善解人意的,见状在旁低声问道:“夫人,要不要奴婢叫乳母把公子抱来?”
“不了,曼儿太小,今天又有雨。”
提起孩子,唇角不自觉地扬起微笑,声音亦低柔了几分。
这是一种陌生而新鲜的感觉,每每想起那张小小的娇嫩面孔,心中便溢满柔情和满足,恨不能时时刻刻地抱着他,亲吻他,把全世界都捧到他的面前。
门外响起断断续续的人语,似乎是寺人谷,要来进行例行问候。
我对青篱道:“你去告诉他,我正要睡觉,让他不必进来了。请他转呈君上,我很好,不必担心,也请君上擅自珍重。”
青篱微微一顿,答应着去了。
天气阴沉,室内光线昏暗,如集满浓浓的暮色。我移坐榻上,见篱去而复回,点起了墙角的枝灯。
“君上每次来看夫人,夫人都让麦回了,君上那么关心夫人,夫人为什么都不见一见呢?”青篱问。
我低头抚了一下褶皱的衣襟,淡然一笑:“以前听夫子讲<礼>,夫子说过,妇人待产和产后,要居住侧室,丈夫前来问候,妻子因衣饰不整,不能露面,就派贴身的女师穿戴整齐去回答丈夫。我产前因为各种不便对君上过于依赖,已嫌越矩,而今有了孩子,总该注意一些。”抬头看到镜中自己散乱的长发和走样的身材,微微苦笑,“何况如今这副样子,确实不适合见人。”
青篱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无声退下。
我躺到榻上,静心闭目,做睡前准备。
风雨潇潇,扫过窗棂,依稀还夹杂着泠泠的玉石相击声,幽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蓦然睁开眼睛。
灯火摇曳,那人就站在光影交错处,不知何时到来,不知来了多久,就那样深深地望着我,如莲花般舒放的面容,仿若初见。
我心中一颤,随即故作淡定地收回自己正在做睡前屈伸运动的腿,故作淡定地坐起,故作淡定地微笑:“锦衣绣裳,佩玉将将,君子忽至,我心惶惶。”
他亦微笑:“风雨绵绵,我思悠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我的脸微红。
相见于内室,仪容不整,却要做这等风雅的士人唱和,究竟是为了哪般?我在心中翻白眼。
他缓步走到我的身旁,口吻清淡:“为什么不肯见泽,害得为夫要来看你还得等你睡着?”
“……”难道这段时间的彼此不见不是因为我知礼么?
话说,他这副幽怨表情的是怎么回事?
我有一瞬的发蒙:“这个……”
他随意地坐下来,拿起我放在榻边的一只手把玩,语气漫不经心:“侧室总归狭小,卧榻也窄,婧还是搬回燕寝去住吧。”
我也在看自己那只手,被他修长的手指眷恋地把玩着的手,心中浮起异样的感觉,一种近乎于“既生手何生婧”的荒唐感觉……
竭力压下内心的怪异,我道:“可,可,现在还未满月……”
萧泽想了想,道:“那,以后泽也居住侧室。”
“……”刚刚不是还说侧室狭小么?
狭小的侧室,窄窄的卧榻,堪堪容下相拥的两个人。
风雨幽凉的夜,我窝在他的怀中,听他讲述外面的种种。
“今天去看曼儿,小家伙又变样了,白白胖胖的,特别漂亮,别人都说像我,我觉得像婧。”
我微笑,亲昵地挠他的手心。
他趁势握住,放在唇边轻咬:“……只是他总是睡,吃完就睡,每次看他,他都在睡……”
我道:“小孩子都这样,听说睡着了长得快……”
他低低“嗯”了一声,翻身压住我,吻咬手指的唇齿移到颈边。
体温灼热,呼吸烫人,我清晰地感觉到他的需要,声音忽地就变了调:“君、君上,现在还……”
“我知道,”他说,声音喑哑,唇齿寸寸流连,“我知道……”
厮磨中,他紧紧地拥着我,长长叹息:“饿得太狠了呀……”
黑暗的内室,我的脸热得能烤熟鸡蛋,声如蚊蚋:“那,君上要找其他的美人解渴么?”
耳垂突地被他咬了一下,接着是他的声音,字字句句直入人心:“你以为谁都可以?”顿了顿,咳了一声,“养一个夫人已经够劳神的了,再来其他的,萧国养得起么?”
“……”
好吧,我当这是在夸我。
曼儿满月,宫中设了一场小宴,除了君太后,只邀了公子雍一家。
乳母把孩子抱给众人看,小小的孩子安睡在乳母怀中,恬美的小脸如同一朵娇嫩的睡莲。
乳母笑:“公子特别乖,一点都不闹人,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安静的孩子。”
君太后道:“那更要用心伺候。”
乳母微微躬身:“是。”
君太后接过乳母怀中的孩子,轻轻逗着他嫩嫩的脸蛋,满脸慈爱:“这么乖巧的孩子,真有点像声子小时候的模样呢。”
众人唯唯。
我:“……”其实,我实在想象不出声子还能和乖巧两个字扯上关系。
身体恢复了大半,我搬回了燕寝,每天最大的兴趣成了抱孩子。
经常兴致勃勃地观察孩子的一举一动,些微变化,比如小家伙的睫毛又长长了,小家伙打哈欠时可以看到他小小的牙床,小小牙床上竟天生神奇地分布着各个牙齿地盘……
再比如小家伙睡觉时会露出模模糊糊的笑容,一旁的颊边还隐隐现出一个小酒窝,睡醒时会显出双眼皮,一双瞳仁漆黑透亮……
我把这些记细细地说于萧泽听,萧泽刚开始还兴味盎然,津津有味地听着,不时把我们一并搂在怀中左亲右亲,每天下朝后什么也不做就和我们腻在一起。时间长了,国君大人便开始翻脸:“婧每天眼里心里只有孩子,一个任事也不懂的小毛头还有你夫君好看,婧是不是也该好好关注一下你夫君了?”
“……”谁说男人当上父亲后会变成熟的?
按照古礼,国君世子出生三个月会举行取名礼。
虽说曼儿刚出生便有了名字,但礼不可废,到了第三个月,萧泽亲自为孩子剪了发,并沐浴更衣,身穿朝服,面西站在堂前的阼阶上。
台下是观礼大夫和宗妇。
我正服相随,与萧泽站在一起,看着乳母抱着孩子由西阶一步步登入堂上。
“曼者,美也,希望我儿能德馨行美,传承社稷,从今以后他的名字就叫做曼。”
众目睽睽下,萧泽面含微笑,抚着孩子的头颅温言道。
太史在旁记录。
被殷殷注视的小男孩慢悠悠地抬起眼,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小脸一扭,不甚赏脸地又睡着了。
萧泽含笑的嘴角抽了抽。
无需其他对答辞,国君率先退回堂中,其他人依次离去。
至此,曼儿的名字正式昭告国内。
我从乳母的怀中接过孩子,笑嗔:“这也能睡着,也太不给你君父面子了。”
堂中,萧泽坐在榻上,闻言抬了抬手:“过来。”
我走过去,萧泽一并把我们抱在怀中,轻轻点了点小家伙的鼻头:"喜欢君父给你起的名字吗?"
语气中是满满的宠溺。
我不禁抬眼看他,他低头吻我的眼睛。
气氛缱绻,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一同看怀中甜睡的孩子。
这一刻,时光静好,心境怡然,而沉溺其中的人总是觉得这样的时光会持续到永远。
☆、离国
萧史:十年春,王正月,楚伐郑。夏六月,晋师来救,与楚战于邲。
太史的笔法总是这么简练,简练到几乎不给人任何遐想的余地,而相似的记载却又如此频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