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语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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婧语春秋-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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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两个字一出,我登时脸色都变了,紧走了两步,才勉强压下心底的不适,款款地向太子行礼致谢。
太子看了看旁边的曼儿,对我道:“公子曼不再是质子了,以后可以和夫人一起住在屈府,夫人有空的时候就带他来宫中玩耍,等他再大些,做太子侍读也是可以的。”
说完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沉默,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再次致谢。
楚君的诏书随后便到,我不明白,既然有诏书,太子大人何须亲自跑一趟,难道就为了看看我们家曼儿?还是他喜欢看我们为同一件事一而再再而三地致谢?
我应该满怀感激的,毕竟太子是个良善之人,他的善举不啻于一场雪中送炭。可是这份感激还未来得及成形便被另一种强烈的感情覆盖了。
分离!生生撕裂人心的骨肉分离之痛!
我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意识到我已经嫁人了,我再也无法和曼儿一起回苏国了,清晰的感觉如同利刃划过肌肤,令人战栗的冰冷。
可是要把曼儿留在楚国?不!那不仅是对他父亲的背叛,对我感情的背叛,也是对他自己的背叛。我如何能让我的曼儿在长大之后天天面对那些让他亡国失父失母之人?
可是分离……又让人情何以堪?
我让人通知屈府,说要留下来陪伴曼儿,我要把最后的时间补偿给我的孩子,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曼儿的君父是个仁德君子,曼儿长大以后也要像他一样,”抚着小男孩软软地头发,我含泪微笑,“要有学问,懂礼仪,也要……坚强。”
“什么是坚强?”小男孩似懂非懂,抓住最后一个词问道。
“就是……娘亲不在身边也不要哭,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听外祖母的话,和青篱姨一起……等君父回来。”
“夫人。”青篱低低地叫了一声,流下泪来。
“那娘亲呢,娘亲要去哪里?”小男孩敏感地抓住我的袖子,睁大那双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不安地问道。
只有缺乏安全感的孩子才会如此,我心如刀扎,把曼儿拥进怀中,眼眶湿润:“娘亲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可是曼儿要先到外祖母那里,不然君父就会找不到路,看不到我们。”
“君父也会迷路么?”小男孩疑惑。
“嗯。”我喉头哽咽,几乎难以为继,“所以曼儿要听话,先去等君父,等曼儿长大了,娘亲就去看你,好吗?”
小男孩似在纠结,过了好一会儿才乖乖答道:“嗯,曼曼听话。”
我闭上眼睛,泪水无声无息地漫了出来。
艰难地思考了一日,我斟酌着写了一封信,交给青篱,道:“那个寻找君上的邱岩,我看他是个忠诚之人,如果有一日他回到了苏国,我想让他帮着打理公子的领地,这封信,你交给君父。”静了片刻,又道,“这么多年,你跟在我身边,在我心中,其实早如亲姐妹一般……公子,就拜托你了。”
青篱想要说话,可是话未出口,泪水又流了出来。
我隐忍着自己的情绪,继续道:“邱岩未有妻室,且一表人才,如果青篱有意,就把这封信交给母亲,”从身上掏出另一封信给她,“到时,母亲会成全你们。”
青篱怔住,半晌,默默地低下头,把信接了过去。
我望向窗外,内心泛起痛楚的叹息,喃喃:“……一切,全在青篱……”
天不知何时已经暗了,暮色如黑色的蝶翼,轻轻地拢住了我们。
还未来得及通知苏国,苏使已经先一步到达,快得让人心生不悦,无由地让人觉得他们像是蝗虫,总在不期待的时候出现。
苏使道:“听闻楚王允许公子曼回家了,真是可喜可贺。正好臣下来楚国请求援兵,可以顺道护送公子回国。”
说到这里微妙地顿住,我亦不出声,两人就这么面面相觑。
苏使微咳一声,道:“如果夫人不放心,可以让公子随屈大人的部队出发,下臣陪同。”
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问道:“苏国遭狄人侵袭了?”
苏使点头:“正是,所以夫人想让公子回国,还请劝屈大人尽快发兵。”
我眉头微蹙,想的却是另一件事:“那公子现在回去岂不是很危险?”
苏使道:“只要一到苏国,公子就会被送进宫内和国君在一起,怎会有危险,公子又不上战场?何况楚军一到,狄人自会瓦解,如果夫人担心的是这个,大可放心。”
我道:“所以大夫来这里,只不过是想让我劝屈将军尽快发兵?”
苏使面不改色:“国事、家事本就密不可分。”
我几乎要冷笑了,却一点也笑不出,脑中一片片地空白,淡道:“如果我让公子留在楚国呢?”
苏使点头:“也可,只不过公子的肥美领地免不了要落入他人之手了,而楚国却没有相同的补偿。夫人可曾想过,以屈将军的年龄,儿子俱已成年,百年之后有没有夫人的落脚之地尚未可知,年幼的公子将如何立足?说到底,苏国才是根本呐,还请夫人三思。”
字字句句直击要害,我心神震颤,如懵了一般,久久无法成言。
“大夫的话我明白了,”良久,当我终于能够说得出话时,声音低哑道,“我会尽力。”
没有停留,我回了屈府,开始准备。
打探行程,吩咐厨下,而后沐浴更衣、精心梳妆。
夕阳如鱼鳞状的橘红色光芒在暮色间浮动,我站在堂外,正装相候,看到晚归的男人,款款迎了上去。
“夫人这是?”屈荡看看我,又看看堂内,表示不解。
我裣衽行礼:“苏己今日才知,要领兵解苏国之困的乃是大人,所以特备了一席酒宴,略表心意,大人请。”
屈荡表情平静,并没有一句言辞,径直走进堂内。
编钟悠悠响起,我挽起衣袖,亲为斟酒,双手捧杯:“这席酒一为感激大人解救母国之情,二来权当为大人践行,三是感谢大人这些日子以来对苏己伺候不周的宽容。大人请满饮此爵。”
屈荡接过酒,一饮而尽。
枝灯明亮,美酒芬芳,酒过三巡后,气氛终于有些活络。
我尽力微笑:“苏己年少时曾学过一段舞蹈,后来年龄渐大,便发誓以后不再跳舞,可是今时不同往日,枯坐无聊,苏己愿献上今生最后一舞为大人佐酒,大人以为如何?”
屈荡捏杯微笑:“拭目以待。”
钟声未落,排箫响起,我起身再礼,轻舒双袖,随乐起舞。
是驿馆中那风雨之夜的最后一舞,是耗尽我所有热望的最后一舞,是我心目中的盛世祭奠、末世绝唱。
广袖如彩绸飘扬,身姿如蝶翼翩飞,钟鸣箫吟中,如水的光影晕染出迷离人心的世界。
我看到男人停下酒爵,我看到男人目不转睛,我在越来越急的节奏中快速旋转,旋转成一朵夭夭盛放的酴釄花,我看到男人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接住我将倾未倾的身体。
我依然优雅地微笑着,在他涟漪微动的目光中调整自己的呼吸。
“夫人的美意老夫笑纳。”他的声音低低地响在耳畔,扶在我腰间的手没有收回,反而更深地揽向怀中。
我缓缓闭上了眼睛。
数日后,楚军拔营。
我不知道苏使对屈荡发兵的时间是否满意,可是我尽了力,真的已经尽了力。
秋晨寂寂,天尚未明,浩浩荡荡的楚军车马使出城门。
我再一次拥紧怀中的孩子,亲吻他的脸颊,在他的耳边呢喃着他根本听不到的嘱咐,直到窗外有人提醒“夫人,该回去了”才把沉睡的孩子放进青篱怀内,依依不舍地下了车。
一弯惨淡的弦月悬在天际,秋风寒凉,我站在城外的离亭边目送曼儿离去,直到车影不见,人马过尽,空旷的视野内再无一人,我还是站在那里,痴然凝望。
青嫘扶住我,再一次提醒:“夫人,真的该回去了。”
我眨了眨酸痛的眼睛,未发一言,游魂一般随她登上了回程的马车。
心仿佛一下子被掏空了,一直以来支撑我不断坚持、不断努力的理由已然消失,我不知道自己还要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车子来到驿馆,青嫘做最后的清理。我呆呆地望着眼前熟悉的景物,曼儿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似乎就在眼前,潜埋的伤痛缓缓浮出水面,是如此的触目惊心、铭心刻骨。
淤积的泪水如洪水决堤,先是无声流淌,而后伴随低泣,最后演变成了一泻千里嚎啕痛哭,青嫘吓坏了,可是她不像青篱一样会陪我流泪,而是默默地任我哭泣,甚至还在墙角摆了一坛酒,好像为我助兴一般。
从午前一直哭到黄昏,我终于哭累了,像一张被挤干水分的旧皮子,蔫吧疲惫。
看到墙角的酒坛,我想也不想地趋过去,拍开酒坛的泥封,对嘴灌了下去。
幽凉的星光透过支起的窗子映进室内,如蟋蟀般跳荡。我醉了吗?我仿佛落进了一个梦境,一个久已渴望的梦境。
我看见我的萧泽,就站在光影深处,静静地望着我。温柔的夜色为他披上一件神秘玄服,使他修长的身影,显得朦胧而秀美。
他的声音,如染了青檀的味道,优雅而沉稳,他问我:“为什么把自己逼这么惨?”
为什么把自己逼这么惨?刚刚止歇的泪水几乎又要开闸,我哽咽道:“因为。。。。。。我一直等不到你,一直在等,一直等不到。。。。。。”
他喃喃重复:“。。。。。。一直在等。。。。。”
我悲伤道:“可是我坚持不下去了,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曼儿走了,你也不见了,在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一个人;好冷,好害怕。我曾想过,再等十年,那时,或许会相聚,可是,怎么办呢?我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口中喃喃着,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颓,倒在地上,他上前一步,抱起我,唤道:“苏己,苏己?”
我勉力睁开眼睛,他的面容就像沉入雾霭的月亮,那么近,又那么远,我抬手抚上他的面颊,凄然道:“我是婧,你的婧,你忘了吗?”握起他的一只手抚向自己的胸口,“我很想你,很想,这里很痛,很难过,你为什么都不来看我一眼呢?”
他轻声道:“我来了。。。。。。。”
我闭上眼睛;泪水滑落:“不要再离开我,好吗,求你,不要再离开。。。。。。”我紧紧地依偎在他的怀中,他的怀抱如此温暖,让人不由自主地贪恋、沉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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