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语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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婧语春秋-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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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声鞭辟入里,字字直切人心,我恍恍惚惚地听着,说不出一句话。
“我们性情相投,如能共侍一夫,既能相互做伴,也能破了同子的不贤之名,如若天可怜见,让我有一个孩子,那也是我们共同的孩子,全了我们共同的心愿。如若不能,也不必同子一人背负恶名。”
我依然没有说话,如陷在茫茫地雪原里,思绪混乱,浑身冰冷,呼吸困难。
叔姬却不再看我,半垂着头,专心致志地从不远处的细颈陶瓶中抽出一根干枯的草茎,在上面比划自己的四指。四指四指地量过,到了最后,草茎余下三指的长度,她的眼泪瞬间又迸了出来:“日落西山,君子停归,难道注定丈夫来不到我的身边,同子不会同意此事?”
“。。。。。。”
我已经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只勉强牵了牵唇角,道:“草卜如若有用,还要人做什么?”


☆、逢变

61
从叔姬家出来后,我胸口闷得厉害,见邱岩正神色淡漠地候在车旁,望着远方,也不知想些什么,便顺口吩咐道:“先不回府,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走走。”
邱岩点了点头,什么也没问,利落地跳上马车,执起缰辔,驱马向前。
寒风扑进窗帘,白蒙蒙的雾气顷刻消散,窗外的景物如浮影般掠过,而我,却如被凝冻了一般。
叔姬的话一遍遍在我耳边回响,如一团团阴湿的棉絮,沉沉地堵在心口,我缓缓地抚向眉心,竭力压抑心底的烦乱。
车子在一条长长的河堤旁停下。
河堤沿河蔓延,这个季节,河面冰封,岸柳空垂,河道两岸人迹不见。
我沉默地沿河行走,邱岩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叔姬建议我说,我们两人可以共侍一夫,你怎么看?”默然良久,我回过头,问身后的邱岩。
邱岩脚步一顿,直接蹙眉:“夫人不必理她,回绝就是。”
我微微苦笑:“可她说得不无道理,”忍着心底丝丝蔓蔓的疼痛我把她的话略略叙述一遍,说道,“我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可我却不能不考虑景大夫,我不能让他遭受一点非议,忍受一点委屈,如果这是我必须做的,我愿意去做。”
邱岩怔怔的,好一会,才答非所问道:“夫人现在还吹箫否?”
我微讶,轻轻摇了摇头,答:“不了,那支箫我已经给了曼儿。”
邱岩点了点头,平静的面容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仿佛刚才的问话不过是一场幻觉,语气平淡道:“或许,这件事夫人应该交给景大夫处理。”
我未置可否,想了想,反问他:“你始终不同意叔姬,真的是因为她晋国宗女的身份?”
邱岩目光微动,如经过漫长的思索,话语字斟句酌:“也是,也不是。岩幼年丧父,是母亲把我和弟弟抚养长大的。那时家中困难,母亲除了种地,就是没日没夜地编织草席供养我们一家人,常常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有不少人劝母亲改嫁,甚至连舅父也来逼迫,但母亲拒不同意。她说,既然和父亲在社神前盟誓为婚,就应守信守节,独自把我和弟弟抚养长大。那时家中虽然困难,但我和弟弟都很欢乐,因为我们的母亲从不像其他困苦的妇人一样愁眉苦脸,有时晚上编着草席,她还会唱儿歌给我们听。”
忆起往事,他表情淡漠的脸上浮起温柔的怅惘,“后来入学,听夫子们讲了很多道理。岩便想,岩的未来妻子也应该像母亲那样,坚韧,乐观,重信守诺,简朴持家。”他微微叹了口气,“叔姬,她不是岩心目中的样子。”
我说不出话,脑中,却突地闪过叔姬的那句话:说到底,我们就不是一路人。
他忠于理想,她随波逐流,对彼此的习性,他们心知肚明。
或许,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为一个承诺,无怨无悔,坚持十年。
感佩亦或是敬重,连我自己也分不清,或许在内心深处,还有某种隐隐的羡慕和自惭形秽。
眼眶不自觉地泛起潮润,我掩饰地把目光移向远处,自嘲地笑道:“原来如此,这般心志,让人敬仰。可是,在这个世上,身为一个女人,要想‘非他不可’,该是何等奢侈。”
说罢,也不看他,朝来路走去。
刚到车旁,便听到一阵“轰隆隆”的声音,接着,一对夫妇抱着一个孩子慌不择路地闯进视野。两厢遇见,各各吃了一惊,随即,那对夫妇便因那愈益迫近的声音面色大变。
他们身后,两辆战车紧随而来,带起尘烟滚滚。
男人当机立断:“来不及了,你带孩子先逃,我去拦住他们。”
妇人悲泣呜咽,男人猛地推她一把:“走!”转身向马车跑去。
一只箭破空而来,直直地穿透男人的胸背,男人扑到在地。
妇人悲痛欲绝,突然直奔到邱岩面前,把孩子塞到他怀中,跪倒在地:“求求你,把我的孩子带走,救救他!”
而后蓦然站起,也如那男人一般,迎向战车。
来不及多想,我疾速地爬上马车,邱岩紧随其后,飞快地执起马缰。
然而已经晚了,追赶的人训练有素地围堵而上,四支箭齐齐地对准邱岩。
我们的马车,如一只孤零零地小岛,全然暴露在别人的环伺中。
“下来!”一人喝道,“把孩子交过来,快!”
邱岩眼孔微缩,一动不动,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孩子。
“快!否则连你和那车中人一块射死!”
邱岩顿了顿,缓缓下了车。
妇人挣扎哀求:“不!求求你,不要!”想要冲过来,却被两个男子死死扣住,动弹不得。
邱岩定定地站在远处,如绷住了一般,身体僵直,嘴唇紧抿。
透过车帘的缝隙,我清楚地看到,那持箭的人似已等不及,率先跳下车,抢步过来,劈手夺过邱岩手中的孩子,扔到地上。
那蜷缩成一团的男孩登时大哭起来。
男人冷笑一声,“刷”地拔出腰间的剑,眼睛眨也眨,手起刀落,劈进男孩的身体。
随即,一声凄厉的嘶喊响彻云霄:“不!”
我看见,妇人如疯了一般挣脱了两人的钳制,不顾一切地向孩子扑来,那人的剑还在滴血,她就那么直直地、亡命地、扑向男人挺起的剑锋――
我耳中一阵嗡鸣,眼前一片晃荡,血,无边无际的血,瞬间封住了视野,淹没了一切――
破碎的声音无法抑制地涌出胸腔,仿如野兽垂死时的悲鸣声。
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可怕的幻境,幻境中,叔姬曾描述的那一幕正在血淋淋活生生地上演:
冰冷的剑刃残酷地劈入孩子的身体,孩子痛苦地抽搐着呜咽着,慢慢闭上了眼睛,母亲的哀嚎惨绝人寰,血色弥漫四周……
恍惚中,男孩的面容变成了曼儿,我身临其境地被那巨大的悲痛和绝望穿透,变成了妇人……
噩梦如此漫长,一切恍若亲历,以至于后来发生的一切邱岩猝然跳起,甩动马鞭,车子如离弦之箭般冲出现场,把追赶的人及其咒骂远远地抛在后面反而显得那么不真实,我在车子的疾驰中跌来撞去,最后,终于跌进真正的梦幻。
醒来后,我已躺在温府的榻上,四周静寂无声,我抚着胸口从榻上坐起,呆茫许久。
神思缓缓聚拢,河堤旁的血腥场景再次涌进脑海,我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神色惶然地站起,下意识地寻找着人影。
走到室外,远远看见邱岩低头跪在地上,景煜紧盯着他站在他的面前,虽然这样的距离听不清什么,但景煜问罪的姿态,冷冽的眉眼,阴霾的表情,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的心毫无预兆地一抽。
没有人,没有人可以让那样的人屈膝下跪,景煜也不行。
我毫不犹豫地向两个人走了过去,邱岩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耳内:“……害夫人受惊晕厥,全是臣下之过,臣甘愿受罚……”
接着是景煜低沉的声音,我却听不清了,加快了脚步。
两人的目光同时扫了过来,景煜面色一变,上前一步扶住我,眉目一凛:“怎么出来了……连履也不穿?”后一句已变为低低的严厉语气。
邱岩微微一动,似要站起,又缓缓地静了回去。
我抬头看着景煜,柔声道:“我找你,有话想对你说,”拉住他的袖子,看向邱岩,“今天的事实是我的过,是我太任性了,邱岩,你先回去回去吧,好好休息,我要和大夫单独说话。”
景煜目光幽深地审视着眼前的一切,不置一词,薄唇微抿。
邱岩没有看我,起身一礼,转身离去。
待人一走,景煜倏然揽起我,盯住我的眼睛:“婧过来,就是专门替他解围的?”
我双脚离地,连忙搂住他的颈,低声道:“忠义之士不可辱,夫君怎能让邱岩下跪呢?何况也没出什么事。”
景煜放下我,神情变得很淡很淡:“婧觉得,煜在辱他?”
近距离看他,他的睫毛纤密细长,衬得一双漂亮的眼睛越发幽邃,如秋夜寒星闪烁的天空,此时,他神情也如淡烟寒山般冷漠,冷冷看着我的模样,仿佛我是一个陌生人。
心脏划过尖锐的疼痛,积压已久的恐惧、委屈、伤痛瞬间迸发,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哭诉道:“夫君都不问问我发生了什么,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室内不管不问,你知道我醒来看不到你多害怕么?而你,只管自己到外面耍威风……”
景煜的面上闪过一丝好笑一丝懊恼一丝无奈,一身的冷意倒是卸得干干净净,走过来拥住我道:“好了,煜也没说什么,不要哭了……是煜不是,不该丢下你,好了……”
声音渐渐低柔下去,抱起我,向室内走去。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睡过去的,只记得流了很多泪,他哄了又哄,说了许多诸如“官府一定会处理的,想必是某个大夫家族内部出现了动乱,婧不必忧心,近日少出门,煜一定会陪着你”之类的话,我方安心睡去。
醒来,他如约守在我的身边。
我拉过他的手掌,把脸依在上面,蹭了又蹭,他含笑任我施为,神情温柔纵容。
这样的男人,如何让人不爱,如何让人舍得他承受一点委屈?
想起叔姬的话,我默默地在心中组织了一会儿词句,然后缓缓说了出来。
好一会儿听不到有人出声,我诧异地抬头看他,他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睛盯着我,口吻淡而又淡:“夫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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