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一次,我是如此近地接触到一场屠杀,它就像一枚灼烫的烙印,猝不及防地烙进我的内心,无法倾吐,痛彻心扉,纵然身如故,心却如经历了一场裂变,迅速地苍老。
春日暖亭,杨柳和风,而身处其间的我却如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梦境,恍惚中,景煜的话在我耳边响起:在所有的诸侯国中,晋国的内斗是最复杂、最血腥、最惨烈的,因为它没有真正的血缘牵绊……
这真的是我将要终身托付的国家?
我想起初来时这个国家给我的感觉,晋献公给我的感觉,就是如此……
混混沌沌地在自己的思绪中沉浮,突然之间,所有的莺声燕语戛然而止,在场的侍女都像被蓦然掐住了脖子一般,忙不迭地朝某个方向行礼,随即便迫不及待地四散而逃……
我:“……”
望着徐步而来的人,我甚觉无语,顶着一张颠倒众生的脸,却要做惊吓众生的事情,景大夫,你这样合适么?
我抚了抚自己的衣襟,缓缓站起,微笑迎接。
“和一群侍女也能聊这么投机?”他走过来,扶着我,问了一句。
这话有点怪,我抬眼看了他一下,如是以前,我定会无所顾忌地向他问起赵家的事情,诉说自己的感受,可是现在,在经过那一场风波一场大病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改变了,我直觉他不会喜欢我过问这样的事情,既然他不喜欢,我便把它埋在心底。
我含混地摇了摇头:“闲话而已,”看向他手中的埙,露出真实的欢悦,“夫君要来一曲么?”
他目中溢出隐约的笑意:“新作的曲子,让婧品评。”
悠远苍凉的乐音缓缓荡出,在满园浅嫩的春色中,荡出一脉苍凉的秋色。即使深情,即使缠绵,却因为埙的特质,依然不脱苍凉底色。
我微微垂下眼睫,沉浸其中,渐至忘我。
“如何?”一曲毕,他问,眸中依稀闪过期待的神色。
这是“求表扬”的节奏?
我不禁笑了:“夫君吹的埙自然是好的。”伸手接过他手中的埙,低唇凑上,按住埙孔,那副沉醉吹奏的架势倒是十足十的,惜乎没有声音。
他在旁边看着,忽然覆住我的手,把我的手包在他的掌中,取下我手中的埙。
“?”我诧异地抬眼看他。
“婧不必学吹埙,以后由煜吹给你听。”
我:“……”
“不但埙,还有箫、笙但凡能吹的东西,婧都不要去吹。”
我:“?”
“婧只要记住,以后能亲吻的,只有煜一个。”
我:“!”
男人的思维,你永远不要指望能理解。
景煜单手抬起我的下巴,凝视我的眼睛:“婧有意见?”
我:“不,我只是在想,夫君更喜欢我亲吻哪里?”
他的目光闪动了一下,缓缓移向我的唇,渐渐热切。
我咳了一声,佯装淡定地起身离开,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无声的目光灼热暗沉。
四面竹帘依次落下,营造出一方幽闭的世界,却能清晰地听得到外面的鸟语相和,春情融融。
其实说起来,景大夫和那些鸟儿也没什么不同,都会用一种优美婉转的声音,勾搭配偶。
☆、绑架
65
大白天风流花园这种事,不知道是我堕落了,还是景大夫堕落了。
有时候我会想,自己被如此妥帖地照顾着,病却好得这样慢,是不是就因为景大夫太勤奋的缘故?当然事情的起始总是我先招惹他,然后再被他反过来狠狠招惹。
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大约如是。
三月的春光华彩盛放,如一幅盛世画卷。而我的心思便在这春光花影里,秘密地绽开无数无法言说的暗蕊。
我想有个孩子,真的好想,为我,也为他。
虽然他从未提过子嗣的事,可他如此年纪却还膝下孤凉,这让我觉得很难过也很内疚。
这个世上的女人,有的很容易受孕,有的则正好相反,而我,大约就属于后者。
有时候想想,他那般冷淡的性子,却喜欢那般热情的事情,焉知不是为了子嗣的事?
是以,我从不拒绝,无论何时何地,因为情,也因为此。
府中断断续续地开始有匠人之类的人出现,渐渐地频繁到我想视而不见别人也要来扎我的眼的程度。
可是景煜不说,我便不问,稳稳地固步在后院的一亩三分地上。
但景煜却自己拿着羊皮图纸来找我了。
“煜准备建一座新宅,”他说,把图纸展开,一一指给我看,“后院要建得更大一些,书房单独分开,但仍有别室建于花园内,别室与正室有走廊相通,”接着便是一大堆林林总总的细节,诸如“筑什么形状的灯,种什么花,植什么树,挂什么窗帘”之类,然后对我道,“你还有什么想法,煜再添上。”
我问:“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来要建一座新宅呢,建在哪里?”
景煜抚额:“煜忘记告诉你了,君侯想要迁都,大臣们私下已经开始准备,煜家底所限,新宅建得可能不会比现在这个大,但一定会比现在这个更舒适更雅致,是我们都喜欢的新家。”
我被他说得心动起来,却还是疑惑:“晋侯怎么就想起迁都了呢?”
景煜道:“大约是因为国事不顺吧,外有诸侯叛盟,内有大臣争乱,国中一片死气沉沉的气氛,所以难免会想换个新环境。”
迁都?呵呵,我想。
“准备迁到哪里去呢?”我问。
“大臣们建议迁到,说那里土地肥沃,地近盐池,国家可以获取丰利,国君也会快乐。不过君侯最后决定迁往汾水浍水交汇处的新田,说那里土厚水深,不易生病。”
我点了点头,心中对此不甚了了,注意力很快集中到了他手中的羊皮图纸上,兴致勃勃地与他探讨起来,主要是我说他听,并时不时地沉吟着在图纸上加上一笔。
我想象着新家的模样,不禁有些心潮澎湃,试想在我们自己设计的新家中,跑着几个我们自己的可爱的小萝卜头,那该是何等温馨诱人的前景?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再次去求拜媒神了。
把自己的想法对景煜一说,景煜道:“等煜忙过这一阵就陪你去。”
我想告诉他可以自己去,但这句话在嘴里打了个弯儿,还未落实到唇边,便烟消云散了。
没有等到景煜带我出门,便有人先一步邀我出门了。
这一日天光甚好,风和日丽,我坐在堂中,吃惊地盯着眼前的侍女:“君姬?”
侍女低眉敛目:“正是,我家公主说,景大夫的提点相助之情不能或忘,想请景夫人过府一叙,请夫人赏光。”
我满心疑问,想了想道:“公主相邀,苏己怎敢违命?只是夫君现在不在府中,苏己不告而出,似有不妥,待夫君回来,苏己禀告过后,再去叨扰公主如何?还请公主见谅。”
找的借口十分牵强,说过后连我自己都觉得脸红,可君姬?是非人呐,谁知道景煜那厮会不会又不高兴。
侍女掩了掩唇,含蓄地笑道:“原来夫人真如外界传言的那般......柔婉依人,夫人放心,我家公主已经派人知会过景大夫了。”
我:呵呵,是在说我没主见吧?
口中却道:“原来如此,公主费心了。”
话已至此,只能出们。
应邀坐进公主派来的马车,车子宽大严密,容了三人还有富余。我略略打量了一下四周,但见暗淡的光影中,对面的两个侍女像两团乌云似的囤积在那里。
我客气道:“公主好生谦和,还特地派车来接,就连车子也是这般宽大低调省眼力。”
侍女:“......应该的......”
车马辚辚前行,看不到窗外的景物,只能听到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我问:“公主现居何处?”
侍女:“君太后的寝宫......”
我诧异:“那我们这是要进宫?”
侍女的声音干干地:“不,是别院。”
我不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颠簸两下,停住了。
君姬的侍女下了车,打开车帘,和棠一起服侍我下来,说道:“夫人先随奴婢进屋休息片刻,公主随后就来。”
刚走进内室,门便“啪”的一声在眼前合上,棠惊愕的面容在我眼前一闪而逝,接着便是一阵拖拉扯拽的声音。
我吃了一惊,拼命地拍打大门,大门沉沉纹丝不动,拍了一阵,我停了下来。
把今日的事在心中过了一遍,我坐下来,喝了口茶润润口,又拈了块点心尝了尝,休息一阵后,我又开始拍打大门。
如此几次三番,每次保持相等的时间间隔 ,相同的拍打次数,直至案上的点心消耗完毕。
我多少有些劳累,刚想闭目休憩一会儿,一个女声沉沉传来:“在这种情形下还能不慌不忙,看来景煜对你的看重也并非全无道理。”
我道:“过奖了,你是谁?”
女声沉寂下去。
我道:“我这么问其实只是一种礼貌,是为了满足主人想要神秘的心理,其实我知道你是君姬,那君姬你把我请到这里是为什么呢,难道就是想听我叫?”
又是一段诡异的沉默,女声道:“我对你叫没有兴趣,想必你夫君更感兴趣。”
我道:“虽然我很敬重君姬你,但你这样就不对了,既然你不喜欢听我叫,就应该早点知会我,要知道,拍那么久的门也是很累的,君姬你又不肯多备些点心。”
君姬道:“你的话很多。”
我道:“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我的缘故,其实我平时很文静话很少,但主人花这么多心思把我弄来和我说话,我就不能不多说些迎合主人,你知道,我们做淑女的,要懂得理解别人的心。”
君姬:“......我会想让办法让你闭嘴。”
我道:“虽然我仍然很敬重君姬你,但你这样就不大好了,如果你不把我弄来并开口说话,我怎么会专门跑到人家家里面来开口说话呢?不过虽然这是君姬你的不是,但因为我很敬重君姬你,我就不计较了。”
“。。。。。。闭嘴!”
我说:“怎么君姬你又不记得了呢,如果你不开口说话的话,我怎么会开口说话呢,我并没有自言自语的习惯。所以君姬要想让我闭嘴的话,只要自己先闭嘴就可以了,不过在闭嘴之前请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君姬你的点心虽然备得略有不足,但茶水却很丰盛,所以我没有辜负主人的用心,喝了不少。如果我要如厕的话,是君姬开门放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