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些不由自主地衰老,那种衰老除了几道或深或浅的皱纹,更是一种神情,
那种看人的眼神是有一种如蒙细纱的感觉,眼神不再明澈,不再斗志昂扬,
却是锐利的,亲善的,柔和的。夏行凯穿了件烟灰色的衬衣,平整如新,没
有任何的多余,连领带这一男人必备的东西,在令晚和他恋爱的一年多里也
从未见过。他爱干净,人又长得高而挺拔,朴素却让人舒服。
方令晚和夏行凯在西区的一座僻静拐角的酒吧里就座。他们好象很难
一起出来,方才在车上俩个人虽然是一直在说话可是却站得笔直。旁边有一
对年龄与方令晚相仿的年轻人,相互依
偎在一起,那种耳语几乎就象一种厮磨,女孩不时地笑,花枝乱颤的
那一种,车厢里挤满了人,要想躲避这一份亲热又是无处可动了。方令晚本
能地抬了抬手,小指轻轻地触到夏行凯的手掌上,夏行凯犹豫了一下,然后
小心地握住,方令晚感到了一丝安慰,是自己将手从行凯的掌里抽了回来,
她知道夏行凯不仅想握她的手而且想将她整个人都拥在怀里的,顿觉刚才从
心头滑过的一丝委屈便换成了满盈盈的幸福感。
这座小酒吧是令晚喜欢的,隔着窗看外面是难得的静谧和谐。酒吧很
小却是在精致到了雕琢的地步的同时不失一些大气,有一面墙上挂了大大小
小的镜框,原木的那一种,嵌的都是黑白照。还有一些名片和随意的签名。
光是柔和的褐黄,让人在这里有一种白天和黑夜难以辨清的感觉,老板喜欢
爵士乐和钢琴小品,这些对于来衬托一个约会而言是足够了,在令晚的心底
至少是有些安慰了,她只是想和夏行凯一起出来坐坐,说不说话,说些什么
都不重要的,她只想这样和他面对面坐着,不用抬头就可以感觉到他在仔细
地看自己--这足够了。
你这两天在忙些什么?夏行凯觉得这样长久的沉默是有些尴尬的。
还是和以前一样。
我心里很乱--四十多岁的人了,好象又回到二十几岁的样子,心思
不定,毛里毛躁的。
你有没有想我-
唉-
夏行凯笑了一下,极浅的那种,脸上有些尴尬,方令晚知道他心里一
定想的,但是她一定要他亲口说,她非但没有觉得自己的唐突,反而觉得有
一种轻微的报复感,她那种委屈感又从心里弥漫了开来。事实上方令晚后来
觉得自己属于又傻又痴的一类,在背地里在事实上,她是为他承受了很多委
屈,可一旦碰面她总是让夏行凯下不来台,将郁积的怨气堆在他的面前,于
是那种好不容易安排得到的约会在忙着彼此面对一个无法有答案的难题前,
耗尽了一段日子蕴聚的思念和本来可以产生的温情绵绵,约会的时间是有限
的,每次总是到了末了,方令晚就会有些许悔意,何必呢?这本来想求的浪
漫温情被自己的任性搞得一蹋糊涂,令晚也没觉得自己错,追根朔源的错究
竟在哪里,自己是不晓得的。
夏行凯沉默了一下,伸手去勺杯中的咖啡。
想,还是不想--方令晚觉得自己已经有些死皮赖脸了。
这还用问么-
方令晚想放弃了,他终究是不肯说出那一个字。
又不高兴了--你还是孩子气--当然是想的。
方令晚舒了一口气,这好不容易讨来的一个字也令她高兴。她觉得这
样的惩罚和自己受的委屈可以互相扯平了。
真的开始说话,才又觉得不知说什么好,其实要说的东西很多,可放
在这样一个环境里讨论对方或自己的专业总有些不合时宜的。这样的环境是
属于甜蜜的,而这样的咖啡厅也将是适当地控制甜蜜浓度的地方,让人发乎
情止乎礼仪,精心策划和耐心等待的那一场约会总不能在彼此的“盈盈一水
间,默默不得语”之间渡过吧。可是令晚真的不知如何说才好。
谈了些他近来的工作也谈了些自己近来看的书。时间就这样逃也似的
滑过了,其实也只有下午三点左右的样子。夏行凯伸出手来将令晚软而小的
手握住,指间轻轻摸着令晚的掌心。
我们该回去了-
还早,可不可以再坐一会儿-
回去晚了不好说-
令晚的心被重重地击了一下。夏行凯的手握得更紧了,直愣愣地盯着
令晚,脸上有一种心碎的感觉,他不自觉地握,令晚觉得疼了,心里也开始
微痛,两种痛揉在一起让她欲哭无泪。
令晚,原谅我-
不--方令晚制止了他,她最怕听到这一声“原谅我”,让人整个儿被
抛进一种自责加自怨的旋涡里。她开始理包顺势掏了张餐巾纸擦了一下额角
和脸。几乎每一次都是夏行凯付帐,有几次令晚付了,他便觉得不太自在。
他总觉得在一个男人可以给女人的范围内,他实在给的太少,这个太少一则
是不能做到再则是无法做到,所以当这仅剩的一些努力被令晚抢了去之后,
他便觉得自责、愧疚也多少有点埋怨令晚的意思。而令晚总觉得他那宽而瘦
的肩膀上压的重担太多,事业的,感情的,当然也包括经济的,令晚没有什
么负担,她不奢侈甚至也不浪费,没有太疯狂的购物欲,有限的钱逛逛书店
买些CD 和好书,难得淘几件心爱之物,偶尔也去买衣服,不很贵的那一种,
但质地一定要好。最频繁的消费就是一个人跑到这种安静的酒吧或咖啡厅,
挑一个临窗的位子坐下来看书,一坐就是一下午有时甚至连晚上,然后一个
人带着满足的心回家。令晚的钱虽不太多但够花还有余,她不想让夏行凯为
了应付约会的钱而从别处省下来,后来她发现这一本来善意的想法到了夏行
凯那边就成了一种莫名的伤害,于是只能收起来,男人骨子的那种不堪一击
的东西原来不过是一点点带上面具的自尊,其实又算得了什么呢?她开始生
出点爱怜来,为了夏行凯也为了自己。
这以后,夏行凯和方令晚约好每周见一次面,是上午,他一个人在家。
一个男人和一个年轻的女人在一间小屋里,况且这是俩个爱得刻骨的男人和
女人,然而就在那将近半年的每周如期而至的约会中却没有作出任何超越常
理的事,甚至常常只是彼此对坐着,轻轻地说着话,大家沉默的时候都看看
那从窗户外隐隐洒进的细碎的阳光,这不是够浪漫而是残忍的折磨。这多少
有些怪异,方令晚没有深爱过,所以这一次爱的投入爱得小说化。只一个拥
抱一个轻吻便足以让她陶醉和知足,她觉得这样刚刚好。夏行凯的克制和坚
忍是他付出的真爱,多年以后方令晚回想起来才明白夏行凯的用心良苦,他
是想要切肤的爱,最好是将令晚揉到骨子里去,可是他不可以,方令晚似乎
也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于是那种上午的沉默和低语是蕴含了太多太多,实在
是丰富得太可以了。方令晚就乖乖地坐在夏的膝盖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
彼此不语,也没有过多的亲热,夏行凯小心的亲吻象是对一件古玩。方令晚
感觉他的气息由细变粗,有些不能自持,便也小心地回吻他,行凯将她搂住,
用力量将她的感情和自己的热望控制住。缠绵只在开始便已结束。大家都觉
得不知如何应付,于是又回到了彼此面对面的坐着的样子。令晚喜欢那种属
于清晨的安宁,让她整个身心都处于一种舒展的状态。
只是每次令晚起身告辞的时候,行凯会将她搂在怀里,紧紧地抱着,
吻她脸上的每一个轮廓,好几次都引起了令晚的的伤心,他也不劝,小心地
吻干眼泪,然后说:
你不要这样子,我更伤心,只是不知怎么办才好!
你根本不需要怎么办的,不要胡思乱想--令晚幽幽地答。
方令晚最不愿意看到他有那种抱歉的眼神,她觉得自己才是需要抱歉
的,倒不是后悔,爱了就爱了是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只是难过。平时只是将
这种思恋压在心底,久了便愈觉沉重,至于将来,方令晚是不敢也不去想的,
夏行凯每一次都在说:令晚,我在想将来怎么办。将来是一个绝对遥远的词,
对于方令晚和夏行凯而言更是隔着千重山万重水,遥不可及和迷迷蒙蒙,而
那一个“想”字却是可以掏空人的,掏空了人的一切却丝毫还不留痕迹。令
晚也是想的,想的心烦也想的心疼心碎,想累了也就不想了。起初她是问过
夏行凯,
夏行凯说,离婚总得有个理由吧,我怎么开口呢!
不爱算是一种理由吗?
除了爱还有责任,我已经不是年青人了,夏行凯的脸上满是牵强的表
情。于是大家又开始沉默。
你想过离婚吗?我从没有想过你离婚,你离婚是不是为了再结婚,你
怎么晓得我就愿意嫁给你。
方令晚显然是让他下不来台,她看到他的脸色很尴尬,有点得逞的快
意但马上就心疼了。于是不等夏行凯来宽慰自己就说可不可以不谈这些了,
没有必要让大家心烦。
当这个问题被悬搁起来,不管是故意的躲避还是临时的健忘,剩下的
倒真的只是甜蜜了,每周一次的约会融汇了积淀的思念和虚幻的想象,那种
沉静的冰层下翻天覆地的情谊改变了彼
此的生活。当爱到可以离开对方的一切客观存在而假乎想象依然能获
得幸福的满足,那一定是不打折扣的感情了。
方令晚和夏行凯约好了每周一次的见面,其实只不过是一个多小时的
一次互相关注。他们必须躲在一个只有他们俩的地方,夏行凯的家中,每周
的这一个小时是没有人的。有的时候方令晚总觉得好象不是去赴一个恋人的
约会,而是去听一堂课,这堂课上她是唯一的学生。她是喜欢被夏行凯抱着
的,安静地抱着,那一刻她可以不去想很多揪心的烦事,夏行凯在那一瞬刻
是属于她的世界的。
张磊打电话给方令晚,说好久没有见她了,是不是太忙,有没有时间,
令晚,可不可以出来走走?
我这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