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地竖起,倚在墙角边,安静地如睡去了一般。除了成堆的书以外只剩二张
床,一张写字台,一张桌子,一个书橱就再也没有什么了。也许是由于这种
公寓房开间特别高的缘故,梅感到特别的空荡,在那种空荡里有一种让人难
以言喻的惨淡。梅进房的时候,唐文皓正躬着身拖地板,门是敞开着的,梅
几乎是不请自进,有一扇窗户也打开着,风横穿过整间屋子显得有些肆无忌
惮,在这个初冬这样的风显得有些冷。唐文皓根本没有在意到背后已经站了
一个人,梅倒是很安心地站在那里,她看到唐穿的一件毛衣的背后已经有的
二个洞,有一些漏出的毛线斜挂在一旁,惨白的墙上挂着二张照片,一张是
唐文皓和一位女士的合影,一张是那个女子的遗像,黑框中有一张有着温柔
笑餍的脸。梅心里吃了一惊。但也很快转过神来。唐文皓蓦然的转身使得大
家都觉得有些突然。
怎么是你?梅--梅医生。
哦!我-
梅纾云被他这一问倒是顿时窘迫了起来,那种从容一下子不知躲哪儿
去了。唐文皓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唐突,一边忙着放下手中的拖把,一边忙着
招呼梅坐下。
上次你来配药的时候说你两个孩子身体都不好,正好店里进了一些新
鲜的蜂蜜我想也许你用得着,做我们这种工作的常是要惦记着来配药的人
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这怎么好,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唐文皓开始觉得自己不好意思起来。这是完全出乎自己意料的,然而
他倒并没有觉得太过惊奇。他觉得在心底和梅纾云好象已经有些熟稔,想和
她见面的愿望在这段时间里也常常涌上心头,但却没有什么机会。前些日子
的一个午后,唐文皓正好有事路过那家药房。他甚至站在药房外看了梅纾云
一会儿,但又恐被察觉很快就走了。回来以后还有很多的自责,觉得自己太
过荒唐。这些年来,他觉得自己的心几乎是死了一般,只有孩子象两个巨大
的轮子迫使他不得不往着生活渺无尽头的前方前进,而属于自己的生活是彻
底地失落了,起先的时候他也有过很多的愁苦、遗憾甚至悲悯,久了,发现
这是无法逆转的事情,心也就一点点凉了下去直至灭绝了所有的愿望为止。
然而那一天他见到了梅纾云,他有一种心头为之一震的感觉,梅的主动热情
更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在他的心底总觉得一定会和梅再见一面
的,只是何时何地是未曾想过,也许只有药房了,可唐文皓没有钱,为了上
次给女儿配药已经是省了一笔钱,再说已是不需要那么多的药了。梅今天的
来访是他生活中的意外,却也是心底里的契合。
梅纾云看着唐文皓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想想也没
有什么事就有起身告辞的意思。一杯热茶才送到梅的前面,梅纾云就站起来
说要走了,唐文皓显然是更失了分寸,忙着从搁在床边的那件洗白了的中山
装的上衣口袋里去掏钱。
唐先生,你不用客气了,就当我给孩子的,这点东西实在算不上什么
的!
那怎么好,我怎么好意思?
唐执意要将一张纸币递给梅纾云,并且说改日要到药房里来当面致谢。
那种样子,谦恭得有些让人觉得不自在,然而在唐文皓那边却全然没有做作
的意思。唐文皓一边说着一边送梅出门,梅纾云趁着唐文皓转身的那一瞬间,
悄悄地将纸币搁在桌边。唐文皓就送着梅纾云下了楼梯,路过底楼厨房的时
候,梅感到了一种异样的侧目。这个时候已经要到了黄昏,底楼的厨房是公
用的,家家都在忙着准备晚饭。梅婀娜的身影从油烟间穿过就象是留下了一
个惊叹号一般。梅纾云注意到了此时的唐文皓,耳根处已微微泛红,在巷口
辞别后,梅一个人骑着车回家,今天她没有象往常那般急急地赶,而是骑得
很慢。初冬的夜风有时也是温和的,至少今晚的风如此。
梅纾云和陈东平还是不紧不慢地过着细碎的日子。殷实的日子往往最
会容易滋生一些虚浮、夸张且莫名其妙的念头的。当生活中的琐碎、烦恼都
安顿好了之后,生活反而会显出一些慵懒的气息来。而一个心气极高的女人
是最受不得这种平庸的--其实她也许更受不了那些为生活境遇苦苦奔波的
愁苦,然而此刻她被一种优裕的平庸纠缠着的时候,心中生出的不满是很甚
的。至于其它,她是想也没想过,生活也不需要她想这么多。
梅纾云越来越从和陈东平的关系中体味到一种凉意。她少女时代渴望
的轰轰烈烈的爱情从一开始时就注定了彻底的失望,从未发生也无所谓毁
灭。于是,彼此都变得苛刻起来。梅纾云有的时候看陈东平,觉得他真是不
象大户人家出来的,衣着之不整让人难以忍受。梅劝了陈东平好几次,要尽
量注意衣着打扮,至少要整洁文雅一点,可陈东平是随便惯了的,自小就没
有人束缚他,他想怎么穿都可以,又少了读书人的彬彬有礼,所有无论是衣
着还是行为,在陈东平这里都是不能用规矩两个字来谈的。梅是极注重妆扮
的,所以她不太愿意和陈东平一起出席一些场合,她觉得那种不自在是如此
强烈地缠着自己。偶尔有一天的清晨,她还在床上,半睡半醒的样子的时候,
她看着陈东平又是胡乱地抓起一件外套,裤脚一高一低趿着双球鞋出门的样
子,她的脑海里瞬间闪出的是唐文皓那种衣着整齐到了拘谨的样子:那件洗
到了褪色的中山装,和那件灰色的毛衣,虽然已经漏了线,还有袋口那支钢
笔。那一幕飞快地从脑海里闪过的时候,梅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微微发热,
这种感觉象是久违了,窗户那种娇嫩的晨光射进来,轻拂在她的脸上,她闭
着眼睛享受着那种柔和,心中的那一刻是显得恬静如微醉一般。
梅纾云有点意识到自己如坠入漩涡一般。唐文皓的影子象是阴魂不散
地绕在周围,让她有一种坐立不安的感觉。然而这种感觉也不让她惊惶,至
少觉得在心底里好象也是熟稔的,她总觉得这个人好象与自己没有太多的陌
生。近来,梅在配药的时候经常犯错,不是少配了一味药就是配重复了一味
药,常常是搞得手忙脚乱。这种事情发生在梅纾云身上就显得有些不合常理,
梅是药店里出了名的快手,眼快、手快且很少出错,同事们倒也有几个来问,
是不是近来身体很不舒服,梅只能编了些理由搪塞过去。梅纾云站在柜台里
面,常常会不自觉地停下来环顾四周,尤其是盯着唐文皓上次来时倚的一角
看,她那种莫名的盼望一直在心中燃烧着,然而现实的情况是一直未如她的
愿。梅纾云反复想起那张挂在墙上的遗像,那张有着柔和温婉的笑意的脸,
那是她的妻子,她死了,一定是这样的!那么,现在的他的近况到底是怎样
的呢?他妻子去世多少年了?他?梅觉得有一连串的问题在身后如浪潮般一
阵接一阵推着她往深处想,有一种欲罢不能的感觉。和陈东平在一起的时候
也时常如此,好在陈东平是那种极度不敏感的人,任着梅纾云的思绪早已飘
到十万八千里远了,他也是丝毫察觉不出来的。当梅的心里开始腾升起这种
如沐春风的,靠假想时节制造出来的暖意时,她的言行也不由自主地变得温
柔起来,这也是陈东平所欢喜的。他觉得近来的梅纾云更符合他理想中的陈
太太的形象,每天准时归家,一个人坐在床边看书或是织毛衣,陈东平随意
地听听广播,跟着广播哼些京剧,他们很少说话,但只要梅这样安分地在身
边,陈东平感到从心底里的满足。
梅纾云和陈东平有个孩子叫陈亮,才是四五岁的小孩,由于一直是寄
放在乡下由当年陈东平的奶妈抚养,故而和父母亲的感情不是很深。当初,
是陈东平的母亲提出来把孩子送到乡下去寄养的,一来考虑到梅是当惯了大
小姐的人,不太会照顾人,二来是想到那个奶妈带孩子很有经验,还有就是
梅纾云和陈东平都要上班,陈东平的母亲的身体也不好。梅纾云对这个孩子
起先也是有着很浓烈的爱的,然而她发现自己终究是个不常性情的人,连当
母亲的这种热情都会渐渐从心头褪去。陈东平对孩子倒也是欢喜的,只是他
永远就是那副随随便便的样子,所以旁人是很难察觉出这孩子对他的重要性
的,其实陈东平对儿子爱的浓度的确是要更胜出一筹。梅纾云发现自从嫁进
了陈家,自己的热情就被打成了各种各样的碎片,很难再有大片的完整的感
情冲动,看着儿子,她感受最强烈的一点就是: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结婚
六年了,六年想起来好漫长,二十岁时刚结婚的样子仿佛就在不久远的昨天,
一晃那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怎么地就过了那么多年。回头想想,生活好象
没有什么大的改变,再仔细想想,又好象一切都改变了。儿子的存在,就是
证明了她这几年生活的轨迹。
这个冬天过得沉寂而冗长,对某一场景的想望被季节严实地捆绑了起
来,彼此的不相逢就使得本来还有些鲜活的枝干被严寒抽干了汁水,变得干
枯起来。梅纾云还保存着少女时代那种临窗而立的习惯。孩子又送回乡下以
后,在陈东平还没有下班,她却已早早到家的时候,她会在窗前站一会儿。
透过那种落地铁窗望出去是一条僻静的街,有的时候暮色已经挂下来,梅可
以看到有恋人相倚在那些树下说话,有的时候梅其实什么也没看见,仅是人
站在那里,放眼望去,收进来只是一片空白,安静对于她而言也成了种享受。
唐文皓总象是在和生活这位无形的巨人进行着拉锯战。他之所以还没
有被拖累至死,绝对不是他的强大,而是应证了众人所言的那一句--“上
苍有眼”,是生活怜悯了他。这些年来,这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