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折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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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折梅行-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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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折梅行
作者:(机器猫)

楔子

立春,年关将近,大户人家灯红酒绿喜气洋洋,忙着招壮丁买丫头雇佣零工。然而对于贫苦的农户来说,年关正是一年中最难熬的季节。大地封冻,青黄不接,秋天的收成除了缴租只剩一斗米,锅里的粥找不到一片菜叶,大人愁苦小孩哭叫。过年,是穷人恐惧的噩梦。
那天正是立春,她领着二妹三妹背着空空的菜篓回到家时,看到一辆她长这么大从没见过的漂亮驴车停在她家掉了半边门的大门口。
爹板着脸说:爹娘拉把你这么大不容易,难为你生得标致伶俐,也该是回报家里的时候了。
娘流着泪说:娘也舍不得,但不卖了你,你几个弟妹和爹娘都得饿死。这辈子就当娘对不起你,只能每天早晚烧香拜佛保佑你找个好人家,再不用挨饿受穷。
牙婆说:卖给大户人家当丫头好过卖进青楼妓馆,虽说价钱低了点儿,但日后每月有俸银,自己省着点儿,还能给家里贴补呢。若是有幸遇个好人家,夫人小姐们随便丢个绫罗手帕都够你一辈子用了。
于是,她在与全家人一起吃过出生以来的第七个年夜饭,也是惟一一次有肉的年夜饭之后,就一步一回头,一步一掉泪地跟牙婆子走了。她至今都记得二妹领着三妹、四弟,背着五妹沿河边的梅花林追她坐的漂亮驴车的情景。
自小爹娘就说:人穷是命,受苦是命,当下人是命,贱也是命。
可在她小小的心中还有疑惑:为什么她标致伶俐就要被卖掉?为什么卖身换钱就是回报父母的养育之恩?那她每天上山下田,洗衣煮饭哄弟妹就不算回报了?为什么大小姐可以穿金戴银读书识字,而她偷偷跑去听夫子教书忘记煮饭就要挨骂?为什么少爷可以上房揭瓦摔瓶砸碗为所欲为,还有一群人围着问伤着没有,而四弟不小心摔破残缺了一半的土碗就要挨打?为什么二小姐打个喷嚏就请来三个郎中看病抓药,而五妹烧得变成了傻子邻居们还直喊庆幸?
为什么?因为人穷命贱,红颜薄命!

第一章

方管家说:陪嫁丫头跟小姐的嫁妆一样是件物什,送进纪家就是纪家的东西,嫁妆还算小姐的私房,而陪嫁丫头早晚是姑爷的填房。
这也是命,陪嫁丫头的命。
当初大小姐从一群女孩子中选中她做贴身,对她宠爱有加,准她跟着读书识字,妒红了多少丫头的眼.而今,她倒宁愿在厨房做个烧火丫头,不识风雅,不认权贵、不懂清高,等到及笈之后让夫人随便指个长工或家丁嫁了,做一辈子认命的穷下人。
“腊梅,”方含云黯然的声音唤醒了她的沉思,素手把玩着两支玉簪,幽幽地道,“你说我戴哪一支好?我总觉得这白玉的顺眼。”
“小姐,”接过上等的波斯红玉簪,插入小姐如云的鬓发,她狠心地提醒,“今日大喜,得簪红的,等日后怀念旧人,再簪那白的吧。”
方含云紧紧攥住质地粗糙的白玉簪子,望着镜中嫁衣披身、盛装打扮的自己,缓缓垂下两行泪。
“小姐,”腊梅用力眨眨酸涩的眼,轻柔地帮她拭着泪,“您把妆都哭花了,腊梅还得帮您再补一次。”
“腊梅,我不甘心,不甘心……”方含云额头抵着她哭喊着。
“我知道,我知道,但事已至此,不甘心也没用啊,不如忘了表少爷,安心嫁入纪家、听说纪少爷仪表堂堂,才华横溢,又是皇亲国戚,颇受朝廷重用……”她一面安慰一面手脚利落地绞湿手帕,给小姐擦脸补妆。
“他便是千好万好,也不是我心中喜欢的那一个。”
腊梅的手稍稍一顿,又继续忙碌起来。喜欢?身为女子哪里有选择喜欢的权利?
那纪家少爷不过在庙会上与小姐擦身而过,便命人来下聘,外加纪家总管一番明里吹捧暗里威胁的说辞,那就是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老爷势力,夫人软弱,小姐恳求哭闹根本不管用。老爷只一句话:“得罪了纪家,方府就得遭殃,你若有能耐保得了全家上下五十多口周全,便不用嫁。”一句话打消了小姐私奔轻生的念头,她可以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但不能连累爹娘弟妹。表少爷被老爷拦在门外,候得小姐一封书信,心碎离去?
这世道,不论贫富,红颜同样薄命。人穷命贱,若是无权无势,同样命贱。
那纪少爷一表人才怎样?风度翩翩又怎样?当日在庙会她跟小姐一起,都不记得他长得是圆是扁,可见也不是什么鹤立鸡群的人物。重要的是,他是当今国母的亲侄子,右丞相的长子,官拜御前四品调用。
锣鼓唢呐声越来越近,喜娘推门进来,堆着一张恶心的笑脸,老母鸡般尖声叫道:“哎哟,瞧腊梅姑娘一双巧手,把新娘子打扮得天女下凡似的,难怪纪少爷喜欢。来来,盖上盖头,吉时快到了。”一句话既夸了主子又不忘巴结下人、方小姐做了纪少夫人就升级为皇亲国戚,连贴身丫头都跟着沾光,说不定今后求着奴才的地方比主子还多呢。
腊梅冷冷地一笑,抢先帮小姐盖上盖头,免得喜娘脸上的脂粉渣掉到小姐身上。
“腊梅,”方含云一把拉住她的手,“我知道你不愿陪嫁过去将来做人家填房,咱们主仆一场,我的命运已无法改变,至少还可以帮你。你走吧,现在就走,你的卖身契我来处理,日后若找到自己中意的人,过上幸福日子,别忘了给我捎个信。”
喜娘倒抽一口冷气,尖叫道:“我的大小姐,可别说浑话,纪少爷若真相中了腊梅姑娘做填房,那倒是她的造化。您赶快上轿吧,别动什么歪念头,新娘子有了差池我人头不保,丢了个陪嫁丫头我这条老命也担当不起啊。”
“小姐,”腊梅鼻子发酸,眼角含泪,哽咽着道:“腊梅不走,小姐的命就是腊梅的命。”从小姐手把手教她识得“人穷命贱、红颜薄命”几个字开始,她一生的自由和幸福就系在小姐的命运之中。
走在长长的迎亲队伍中间,她看着高头大马上新郎官的背影、刚才匆匆一瞥,见他五官端正,剑眉朗目,一身的和气,不同于表少爷的温文儒雅,也不似方家小少爷的跋扈霸气,看背影挺拔笔直,似乎该是个意志坚定的人。想起小姐的泪眼,她突然萌生一股冲动,想冲上去问他:“你既不是面貌丑陋又不是缺胳膊断腿,为什么一定要抢别人的心上人?君子有成人之美,难道你不想当个君子吗?”
正想着,马上的人突然回过头来,眼光看向花轿,与她的视线短暂相接,露出一个温和明朗的笑容,全身释放着喜悦自信的光彩。片刻,他视线滑开,回过头去。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腊梅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双拳抵在身侧攥得死紧,刚刚那一刻,她差点儿就冲上去问了,就差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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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大开,门口站着两个纪府的丫头,喜娘在门外张望,不时回头多事地报告前头酒宴的情况。宾客喝酒行令的声音隐隐传来。听说,新姑爷有千杯不醉的本事,她想小姐心中这会儿一定恨不得新郎烂醉如泥,进不了洞房。
“腊梅,”方含云用力绞着手中的丝绢,突然低声道:“待会儿房门一关,你先不要走,注意里面的动静。我跟纪少爷言明实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倘若他大发慈悲放我自由那是最好,倘若他大发雷霆,你就偷偷溜回府里,叫爹娘连夜逃走。”
她惊慌地道:“小、姐,万万不可,这样做太冒险了。他若有慈悲之心,就不会让管家抬着二十箱聘礼,逼老爷当场签了聘书,连拒绝的机会都不给。”
方含云摇着头道:“我只能赌一赌,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当日你写给他的拒嫁信函,他还不是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赌这一次,又有何用?纪管家的话你也听到了,什么‘我家少爷二十年来第一次看上一位姑娘’,什么‘皇后娘娘对这个侄儿疼爱有加’,什么‘少爷去潮州替皇上办事,否则该亲自登门’。摆明了就是威胁,如果有办法拒绝,今日你也不会进这个家门,既然已经进来了,就没有反悔的机会。”
“可是,我真的不甘心畏于淫威跟一个我不爱的人共度一生。”
“除非……”腊梅咬紧下唇,“奴婢来扮演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角色,奴婢跟了小姐七年,虽然不及小姐的才情,但自信说话还算有条有理,倘若纪少爷听进去了最好,倘若他听不进去,就说我向来嫉妒小姐命好,所以恶意诽谤。”
“不行!”方含云急得站起身来,“你说的什么傻话?咱们情同姐妹,我怎么能这样牺牲你?况且纪少爷又不是傻子,会信我把一个恶意低毁主子的丫头带在身边当陪嫁?”
“总之腊梅不能让小姐冒险。”
“哎哟!”喜娘扯着母鸡嗓子进来了,“新娘子怎么站起来了?快坐好坐好,新郎官来了。”
人刚坐好,身着喜袍的新郎官便大步跨进门来。纪府两个丫头在喜娘的唱喏中一个端过托盘,一个拿起盘中秤杆交给新郎。
腊梅站在小姐身侧,觉得双腿不由自主地发软,心中激烈挣扎。说还是不说?说了,只有一个渺茫的机会,那就是纪少爷只是心仪小姐,从头到尾求亲退信的过程他都不知详情,而这种机会等于零;不说,连机会都没有。她闭了闭眼,在心里道:若要死,就让她这个丫头代主子死吧。想至此,把心一横,就要跪倒。
方含云仿佛察觉她的心思,突然伸手扯住她的衣袖。她一愣,就在迟疑之间,新郎手中的秤杆已经掀开盖头。
“啊……” 纪府的两个丫头和喜娘同时一声惊呼,腊梅急忙抬眼,看到方含云一双红肿的眼睛和脸上哭花的胭脂,她一定在轿子里又哭了。
喜娘满头冷汗,新婚之夜新娘子一双泪眼,明明就是触霉头嘛,倘若新郎官发起脾气来,可怎么办才好?这方小姐怎么这么不识趣?可怜她一条老命被她牵连了。
“姑爷,”腊梅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上前一步低着头道,“奴婢该死,小姐上轿之前跟夫人难舍难分,哭花了喜妆,奴婢年纪轻见识浅,没有经验,不知道替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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