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折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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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折梅行-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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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开手,笑着道:“走走也好,今年的梅花开得特别好,我也是一时兴起,才想到在这观梅亭上抚琴赏梅的。云儿,你也弹上一曲助助兴如何?”
“我……”她正思考如何拒绝。他突然拍一下额头,道:“啊,看我,想必你走了许久也累了,还是先歇息一下为好。
他重新在琴前端坐,随意拨弦起音,唱了一句:“长相思,在长安。”
方含云猛抬头,满眼惊诧。
他的手指顿住,按紧琴弦,幽幽地道:“我知道,今日是立春,是梁敬之一年前与你话别之日,难怪你要拖着病体出来赏梅。我也知道,我这样小气嫉妒实在不该,我答应过不会勉强你,但却控制不了与你心中的表哥一争高低。可是云儿,你也答应过你会尽力。结果呢?这一年来我和你都没有做到对彼此的承诺。”
她震了一下,凄然地道:“对不起。’
“对不起?”他下意识地重复,“如果三百多个日子只能换你一句‘对不起’,那么我请你不要说,让我有勇气和信心继续努力,让我心中存着一丝希望,希望只要我坚持下去,早晚有一天能够得到你的心。”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来,半晌才哽咽着道:“我不是个好妻子。”
他起身,蹲在她身边,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专注地看着她道:“你明知我不求什么相夫教子的好妻子,也不求什么孝顺公婆的好媳妇,我只求你接受我这里的一腔情意,只求你这里,”他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胸口,“能腾出一块小小的地方给我。”
多少个寂静之夜,他就站在床头,默默地看着她的睡颜;多少个日出辰时,他扫露为水,沏上一杯茉莉花茶,静静地等待她醒来;多少个午后暖天,他备马配鞍,盼她一时高兴答应与他携手郊游;多少个日落黄昏,他守在门外,期待她一时心宽允他入室共寝,哪怕只是挑灯闲谈。这些,她都知道,但她就是做不到。他越是如影随形,她心头表哥的影子就越是清晰;他越是对她好,她对表哥就越是愧疚。到最后,是爱是恨是思念是同情是冷淡是抗拒,她也分不清了,她只知道,她无法接受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他。
倘若他知道今日的处境,当初是否会大发慈悲放她走?或者,会干脆恶霸到底,只要人不要心?
他的大掌悄悄抚上她的眉心,展平那黛眉愁容,苦笑一声,念道:“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闹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唉——”一声悠然长叹,他扶她起身,“走吧,我送你回房,天冷,在外面待久了容易染风寒。”
她被动地随他起身,迟疑地道:“天翔,你不如……”
“嘘……”他以食指抵住她的唇,眼神忧虑地看着她道:“什么也别说,当我求你,我还有两年的时间不是吗?”
两年,在一年的徒劳伤感之后,他还以为再有两年能够改变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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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梅等在“云翔居” 的门口,看到纪天翔和方含云相携归来,满面欢喜地地迎上前道:“姑爷,小姐,你们回来了,我已叫人准备了午饭,今儿在饭厅吃吧。”
纪天翔将方含云交给腊梅,摇着头道:“还是端到云儿房里吧,我还有事,不吃了。”说罢转身便走了。
腊梅疑惑地道:“小姐,姑爷这是……小姐,你怎么哭了?”
方含云摇摇头,扶着她的肩头,喃喃地道:“一种相思两处闲愁。腊梅,我这一段相思,辜负了两个男人。”
腊梅诧异地张大嘴,她还以为一曲《凤求凰》令小姐和姑爷之间有了转机,没想到还是两处茫茫无着落的结果。有情是错,无情也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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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风冷,二更已过。白日着了凉,夜里方含云发烧咳嗽,昏昏沉沉地睡得极不安稳。好不容易等她发了汗,睡得沉了,腊梅起身收起药碗,推门出来。窗边黑影一闪,吓得她惊呼一声:“谁?”
黑影快速来到近前,接住翻倒的药碗,轻声道:“是我。”
“姑爷。”她拍拍胸日,长舒一口气,不忘福身行礼。
纪天翔望向门内,问:“云儿的身子可有大碍?”
“只是着了凉,姑爷放心,没有大碍。”
“那就好。”
腊梅侧身让开门口,道:“小姐睡沉了,姑爷这会儿进去看看吧。”
他感激地看她一眼,点点头,将药碗交还给她,走进门去。
腊梅收了药碗,顺便拿了些点心,沏了壶热茶,一并放在桌上,默默地退到外间,合衣躺下。今夜,姑爷大概又要守着小姐一夜了。如此深情守候却换不来半点儿回赠,他还能坚持多久?三年之后,他真的甘心放手?朦胧中她看到纪天翔映在暖阁上的影子动了,里面传来轻微的杯盘触动的声音,她不由得露出一抹会心地浅笑。她帮不了他,她能做的,只有在夜半时分放上一壶热茶,让他相思难眠的长夜好过一些。
纪天翔替方含云换了一条湿巾,摸摸她额头上的温度,彻底松了口气。他傍晚回来闻到小屋里的药香,就知道云儿的病情加重了,却挣扎着不来看她。一则他失望之情太重,心痛犹在,实在无法再见她为了梁敬之而面容憔悴的模样;二则也不想给方含云大大的压力,她病势突猛一半因着风寒,另一半也是因他今日情难自禁的一席话吧,见了他恐怕她心中更加难过。熬到入夜,他实在放心不下,还是偷偷地来到窗外,跟以往一样,默默地看着那忠心耿耿的小丫头服侍她入睡,直到她入梦,他才能到她近前,肆无忌惮地贪看她的睡容,毫无顾忌地伴她一夜。
擦干手,他坐到桌旁,倒了杯茶。熬了大半夜也饿了,顺手拿起盘里的点心放入口中,咀嚼两下突然停顿下来,目光怔怔地盯着那半盘点心。炒辣年糕,他记得云儿不吃辣的,成亲第二日,她那陪嫁丫头特地请他交代厨房的。那么,这是为他准备的?他摸摸茶壶的温度,依然暖手。夜深人静,云儿睡了,那丫头是特地为他准备的?仔细想来,好像他陪伴云儿安睡的每个夜里,桌上都有点心和热茶,这个丫头,是何等的细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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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光乍现,方含云的汗彻底消了,睡得正是安稳。纪天翔揉揉酸涩的眼睛,伸伸胳膊,起身准备离开。转出暖阁,下意识看了一眼门边的小床,被褥已经折叠整齐,满室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花香。
腊梅抱着花瓶转过身来,微微愣了一下,福身行礼道:“姑爷早。”
“早。”他看着花瓣上洁白的清雪,随口问道:“昨夜下雪了?”
“是。”她垂头敛眉,不再多言,捧着花瓶就要送入房中。
他突然唤道,“腊梅。”
“啊?”腊梅一惊,停下脚步,姑爷这是第一次叫她的名宇。
“呃……你是叫腊梅没错吧?”
“是。”她转过身来。一恭敬地问:“姑爷有何吩咐?”
“云儿刚刚睡得安稳,你不要叫醒她。”
“是,奴婢明白。”
“早膳我会吩咐他们不要送过来了,她醒了想吃什么,你尽管去厨房吩咐就行了。”
“是,奴婢知道。”
“我昨夜来过之事,就不要跟云儿提了。”
腊梅浅浅地一笑,应道:“是,奴婢晓得。”
见了她的笑,纪天翔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多余,那么多深夜入室的日子,即便方含云不知道,她这守夜的丫头也一定知道,她又什么时候大张旗鼓地说过?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叫住她说话?出口的却又是些无意义的言词。
他干咳一声,深吸口气道:“腊梅……呃……其实我是想说,谢谢你。”
“嗯?”腊梅不由得抬起头来看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闪着疑惑。
被她清亮的眼神盯着看,他显得更加局促不安,讷讷地道:“我是说……那些菜点,还有……你对云儿尽心尽力的照顾。”
“哦。”她垂下眼睑,轻声道:“那是奴婢该做的。”
“是啊,”他扯起一抹苦笑,“你能尽你该做之事,也算是一种福分。而我,想为她善尽为夫之责,却苦无机会。唉——”他长叹一声,“好了,我该走了,你进去吧。把那花放在显眼的地方,你剪的花枝真好看,云儿醒来见了一定会喜欢。”
纪天翔走出房门,看到白雪皑皑的院落中有两行小小的脚印,一直通到院门,延伸到梅林中。两边的翠竹瑟瑟地抖着清雪,在清晨的风中显得格外寂寥。
“姑爷。”腊梅追出门外。
他回头,诧异地问:“什么事?”
她走到他近前,缓缓地道:“您若真想为小姐做点儿什么,就去探探那人的消息吧。”
“那人?”
她看着他的眼、郑重地点点头,补上一句:“小姐会感激您的。”
入门的第一天,他就觉得这丫头的眼有穿透人心的能力,今日他才知道,她不只能看穿他的心,也能看穿方含云的心。只因她一直以一双局外人的眼,默默地看着他们挣扎沉浮。
他无言地一挥衣袖,转身离去。让他为云儿打听梁敬之的近况,他怎能做到?他若不做,又该如何?
“花若有情,定会怜那护花人。”这话也是她说的,可那一株寒梅,当真有情?当真会懂什么是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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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敬之,大正十九年于汴城招募从军,麾编李莫将军旗下右部先锋帐小卒,二十年昌南役建功,又因其习文识字,现在李将军军中主帐任马前校卫,前途看好。
纪天翔手握前方传回的信函,仰天苦笑。有多少不甘不愿,他还是做了,一纸平安信交到云儿手中究竟会有什么后果,他根本没有把握。她会感激他的情,还是会一心替那人高兴?或者只会让她对三年之约更有信心?给还是不给?他甚至后悔一时糊涂听了腊梅的意见,那丫头自然是向着自己的主子,她的建议当真是为他着想?
“大少爷,大少爷?” 门外管家在叫。
纪天翔将函件匆匆收进袖内,应道:“什么事?”
“李公公来了,说皇上宣大少爷即刻进宫。”
“好,我马上来。”
他起身出门,行走间衣袖一甩,信函从袖中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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