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两旁的冬青树,走在那条风雨侵蚀的,有些坎坷的小路上,王梦远看到路两边的砖缝里,以及冬青树的根部,长满了乱蓬蓬的野草,犹如他此刻的心情……又走过几间放工具的房子,前面就是她工作的车间了,王梦远小心翼翼地望去,却见那灰色的铁门紧闭着,上面还挂了一把沉甸甸的大铁锁。这时他才想起,今天也是她们的厂休日!
她不在这里,没有失落,那忐忑不安的心,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仿佛突然卸去了心头,一个不堪得重负,谨慎的脚步也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王梦远四下打量着附近的这几间厂房,它们也都紧闭着大门。门上虽然都刚涮了青灰色的油漆,但大敞着的窗子上,黄色油漆却开始起皮剥落,上面还落满了厚厚的灰尘。但后面不远处,却耸立着一幢,看上去还很新的大楼,有七、八层,线条简洁、庄重,富有时代气息,上次来竟没有发现。
没有忙碌的工人,没有机器的轰鸣,有的只是大门紧锁的车间,和墙角边的一株株野草,仿佛在宣布:只有它们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要不是这一切都很熟悉,我真的会以为自己是,来到了一个废弃的工厂,或是赶上了战时的大疏散。
王梦远愣了好一会,才向她所在的那个窗口走去,脚步声显得那样清脆和空旷……因为里面很暗,他将手扒在玻璃上,才看清屋里的景象。屋里的一切,跟五年前几乎一样,甚至她用的这台小车床,也还是油亮、油亮的,似乎没有任何磨损,也看不出一点时间的痕迹。同他离开这个厂时,几乎没什么两样……王梦远还看到车床后面的墙上,挂着林若云那天穿的工作服,和一条洗的发白的毛巾。
一切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他们布置安排好了一切,只等待着我来;也没有一个以我为中心的大网,将我死死地困在网的中央。原来世界是这样得安然、轻松和悠闲,这一切不是我一直所向往的吗?
林若云也许跟我并没有什么关系,也许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工厂女工;我心里一直引以自豪的东西,也许并不存在。她此时也许正为自己的事情而快乐,或是而烦恼。她可能正在听着流行音乐;可能正在和伙伴们聊天;也可能正在看一本很美的爱情诗;也或许正在日记本上,记下一些朦朦胧胧似是而非的少女情怀……不过,她现在一定不会再是那个,任性的小女孩了。
王梦远又一次环顾四周,又走到另一间厂房的窗子前,伸头看了看,又想道:刘备有一句传诵了千年的名句:女人如衣服。我还并没有冷到,非披上一件衣服不可的时候;也还没有遇到那件华丽异常,非穿不可的衣服。那理想中合体,而又美丽的衣服,也许一辈子都遇不上,但能不能遇上,那是上帝的事,至少现在与我关系不大。但也有一种可能,就是已经遇到过,却被我错过了,就像那时的林若云……
第七章 偷花献佛
我并没有失去什么,也不应该时常地调整自己,也不要再自负和自傲――一个平凡的人,希望能做出一些不平凡的事罢了!可是我还是希望,能再看到她一次,只是为了好好看看她现在的样子。王梦远慢慢地往回走着,脚步声依然很清脆,但却似乎不像刚才那般空寂了。如同一个战士,回到了久别的战场,往事历历在目,但消烟却已经散尽。
来到花坛边冬青旁的自行车前,王梦远的手都摸到把手了,却又缩了回来。停了一下,从口袋里取出一支烟来点上。王梦远又一次踱到花坛前,见花坛里草木青翠,有几朵月季依然开放着,那不大的粉红色的花朵,只是花瓣的边缘已开始枯萎。花坛的中间是一棵苍翠的雪松,十分高大,显示着挺拔、庄重的气度。
路的两边还有两个报廊,里面的内容曾是王梦远每期必看的。那时在厂里,时间仿佛是他的大敌,而看报就是消灭敌人的方法之一,但那时报廊里的画报,一两个月也不会换上一次。敌人太多,而武器太少,这是当时王梦远最大的感慨之一。
那时花坛里,一年四季总有几朵花――或植根于泥土,或是放上几盆盆花。有几次王梦远都想从这里,搞一朵去送给林若云,但他总是嫌花太小,或是不够娇艳。还记得有一段时间,王梦远终于看到有几个,已经打着朵的花蕾,便时常地来看看。终于它们都一一绽开了,其中有一朵比别的都大、都鲜艳,在阳光下绽放着它诱人的笑脸,但他却迟迟的没有下手,总是希望它能够再红一点、再艳一些……
那天下午没什么活――这种情况是经常有的,师傅们在聊天,或是干脆回家了,他们几个“徒弟老爷”则东游西荡。王梦远又转到林若云的窗前,见里面只有一两台车床开着,而她则坐在那台小车床前出神。王梦远溜到花坛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掐那朵最美、最艳的月季花。
不料那花茎却很坚韧,手都给扎了一下,痛得要命,也没有弄下来。王梦远又不敢硬来,怕弄坏了那娇艳的花朵。想了一下,终于想起了工具箱里的钳子……
当王梦远又一次爬上花坛,伸出钳子,刚要剪的时候,就听身后有人喊道:“王梦远,你在干什么?”
回头一看,原来是车间主任,王梦远的脸立刻就红了。只得下了花坛,把手背在身后,对他自嘲地苦笑了一下。车间主任走到他面前,对他摘花的事到没说什么,只是说:“听说你工作不太安心,你到底喜不喜欢现在的工作?”
王梦远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不怎么喜欢。”
“这个厂,这份工作,不都是你自己投报的吗?”
“在学校里我的成绩就不太好,对上大学也没什么兴趣。毕业后我父亲,就听他的一个老朋友讲,这个厂是个老军工企业,是个大厂,正在招人,就带着我报了名。”
“是老孙吧?他跟我提起过你,我们关系还不错。既然来了,就安心地工作吧!这个厂必定还是个老牌国营企业,虽然暂时有点困难,但实力还是雄厚的,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你师傅在干嘛?”
“他没什么事,在休息。”
“那你就去擦擦机器,或是到图书馆借本技术书看看,不要老在外面,这样影响不好。”
王梦远只得点点头,车间主任刚要走,又停了下来,指指冬青树丛中,斜立着的一个小木牌说:“这种事,以后不要再干了。”
王梦远看了看,那个木牌上面写着:“爱护花草,人人有责”,脸上显出几分愧色,又点了点头。
如果他狠狠的训斥了我一顿,我也许屁股一转,会回来把它摘下来,可是他偏偏却是一番好意,而我又答应了,自然不便再去做。就算是这花给摘下来了,林若云能不能接受也还不知道,她能轻意的接受吗?这必定是在中国,一个普通的老厂里……
车间主任走后,王梦远站在花坛边,久久地望着那朵已耷拉着头的月季,心头涌上了一股深深的内疚。多么好的花啊!被我摘了一下之后,她将默默地枯萎,在她最美丽的时刻……
不料第二天,在到锅炉房打开水的时候,遇到了林若云,她说:“听说你昨天溜岗去偷摘花,被车间主任抓到了?”
王梦远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是不是准备送给一个女孩?”
王梦远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说:“如果送给你,你要吗?”
“你还想被主任训一顿吗?”说完她就提着水瓶走了,留下一脸茫然地王梦远,愣愣地望着那不停飘动着的杏黄色的裙角,渐渐地消失在花坛之后拐弯处……往事如烟,而如今又……
一根烟抽完之后,王梦远在厂里漫无目的地转开了,在转了包括锅炉房在内的一大圈之后,又向他曾待过的那个车间走去。那儿的大门,却是大敞着。王梦远走进去,见只有几台车床的工作灯亮着,几个工人在工作着。他用目光逐个打量着他们,基本上都有点面熟。在最里边的那个,正是当年带他的张师傅,王梦远朝那里走去。
张师傅只穿着件汗背心,正聚精会神地操作着车床,随着车刀得缓缓走动,从工件上被切割下来的丝状金属,在车刀边打着卷……他的额头上满是汗水。在机器的轰鸣声中,王梦远对张师傅喊道:“张师傅,你好!”
张师傅抬头看了他一眼,说:“噢!是小王啊!”
说着张师傅的注意力,又转到了转动的车床上。王梦远又一次拿出了烟,一根递给了张师傅,一根自己含在了嘴里,说:“张师傅在忙呀?来抽根烟。”
张师傅直等到这一刀走完,才腾出一只手,接过了烟,叼到嘴上后,又开始走第二刀。他把车床调到自动进刀后,又对王梦远说:“小王,多少日子没来了,今天怎么有空来的?五年多没来了吧。”
第八章 心如明镜台
“今天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说着他给张师傅点上了烟,自己也点上了。
过了片刻,张师傅换下一个工件,又夹上了一个,开动了机器之后,问道:“现在在哪儿?”
“我现在在一个汽车修理厂里,厂子不大,但生意好得很,忙得不得了。”
“还是忙点好啊!”停了一下,他又说:“你幸亏走了,你知道吗?我们的主产品就要停产了,我们这是在加工最后一批零件。这个厂子三分之二的地皮,马上要卖给开发公司,你下次一再来这里,这儿可能就要变成,一片豪华公寓区了。”
听了这话,王梦远不禁一怔,心想:“这儿要变成豪华公寓区了?!那这大片的厂区,连同林若云,不是要从这里永远地消失了吗?!”
王梦远定了定神,说道:“那你们这些工人怎么办呢?”
“就用卖地皮的钱,尝还代款和安置工人,那些年纪轻的就买断工龄――一次性拿个一、两万,像我们这些马上就要退休的,就办内退――每个月最多拿个三、四百元钱。现在这种生活水平,三、四百元够什么呢?”
“哪,这里什么时候拆?”
“据说已经签字了,但等办好一大堆的手续到拆迁,也要好几个月。”
“那,前面那几排车间里的人,还上班吗?”
“目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