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动起来。
完了,他一定气疯了……
没有惊动任何人,曲未来站起身后,悄悄走至这场宴席主人的身旁,低声说了几句话、做个得体的「善后」之举,便又赶紧走回西门展的座位。
此时她才发现,西门展早就起身离席!
他在一些发现他突然离去的宾客狐疑的眼光中,身躯僵硬、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
果然……
早已料到他会有这种反应,因此曲未来能做的,便是静静地跟在他身后。
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边走边听那愈来愈模糊的乐音,曲未来的心中早已纳闷到最高点——
因为她实在不明白这屋里的神秘人,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在抚琴?
他弹奏的明明是「迎春曲」,可是琴音之中却听不出对春的喜悦,只有一种深沉至极的悲伤与绝望!
听着一曲奏罢,远处花园中传来的赞叹与叫好声,曲未来真的有种身处异空间的感觉,而这种感觉竟让她感到……孤独。
是的,孤独,那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孤独……
不,也许不只她一个人如此。
望着早她一步踏入马车内的西门展飘飞的衣袂,曲未来突然有种感觉,那就是对琴厌恶至极的西门展,竟然与她有着相同的想法……
「公子,今日之后已无任何宴席,请您好好歇息。」坐进马车之后,曲未来轻声说道。
「嗯。」
由西门展简短的回答,曲未来知道他已经不悦了,而且还是非常不悦,因此她更不敢怠慢地吩咐着她那匹没人驾驶的「识途老马」赶紧回府。
一路上,车里没有人开口,西门展一直闭着双眼,眉头紧紧皱着,浑身散发出躁郁狂暴的气息。
「前面那两个小家伙站住。想逃?门儿都没有!」
就在马车行驶至距离西门公子府只有两条街之遥时,曲未来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没有任何反应,她与西门展依然静静地坐在马车里,等待着那匹识途老马自己将马车驶入府内。
「说的就是你们两个!」
就在马车即将要拐入府中时,有一道人影突然飞上驾驶座,旁若无人地挥起马鞭,让马儿疯狂地驶离它原本该走的道路。
「大爷,不知您找我们所为何事?」在摇晃的马车上,曲未来尽可能地维持住平衡,走至前方驾驶座旁问道。「您这样做不仅危险,并且还触犯了西京城的法条。」
「我抚琴抚了这么久,总算遇到两个懂行的人,所以就算触犯了天条,我也不会放你们走!」背着一个长条包袱的老人不断地挥舞手中长鞭,催促马车往山林中奔去。「小丫头,你习了几年琴?跟哪个师父习的琴?」
「你……」曲未来愣了愣,随即明白了这个奇怪老人的身分。
他就是刚才在屋内抚琴的那位神秘人士!
可是,他为什么要追他们?又是如何知道她与西门展懂行不懂行?为什么要问她习了几年琴?
「小女子从没有拜师学艺过。」无论心中有多少个问号,曲未来还是如实回答道。
「满嘴胡说八道!」老人一点也不相信曲未来的话,回身便是一鞭。「该打!」
这一鞭,让完全状况外的曲未来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也反应不了。可就在她以为自己怎么也躲不过这一鞭之时,想像中的那股热辣感觉却没有出现。
「该打的是你。」一直坐在车里没有动静的西门展,一把握住老人急速挥来的马鞭。
「哦,老头子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原来不是。」被他捉住马鞭,动弹不得的老人一点也不以为意,只是笑呵呵地说道。「那再好不过了。」
「滚!」
一句废话也不多说,西门展将马鞭一挥,老人随即连人带鞭地飞向空中。
「公子!」眼见西门展出手不轻,曲未来低呼一声。
「凭你也想让我滚?」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那个被丢飞出去的老头却没有落下地面,反而安安稳稳地降落在树梢间,并且不断地点掠树梢飞身追逐马车。「我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等到你们两个可造之材,我是绝不会轻易地放你们走!」
「备用马鞭给我!」眼见甩他不掉,西门展皱着眉亲自坐上驾驶座低吼。
「是的,公子。」曲未来赶忙拿起备用马鞭,但她尚未将它递出,西门展便已不耐烦地一把夺走。
「捉紧了,驾!」
说完这句话,西门展便不再出声,疯狂地挥着马鞭,驱策马儿在山林间不断地乱窜。
「跑啊,跑快点,这样老头子我的兴致才会更加高!」
马车跑得很快,但老人的声音却依然如影随形地跟在后方。
由于马车奔跑的速度是那样迅疾,加上山路是那样的不平坦,以致于曲未来只能双手紧紧捉住车架,才能避免被甩出马车。
但她真的不明白,为何这个抚琴老人要追他们追得这样紧,而西门展又为何要让马车跑得这样急?
「要知道,我可是一直在找你们这样的人,如今找到了,我是如何也不会放过你们!」
「对了,小丫头说她没拜师学艺过,那么小伙子你呢?跟过哪个师父?别告诉我你没拜师学艺过,你那听到琴声后不断闪动的眼眸已经告诉我一切,更何况,就我看来,你的姿质尚高于那个小丫头!」
月光下,来回飘动的车帘让曲未来可以看清西门展的神色,所以她完全没有错过当老人说出那句话时,西门展突然一黯的眼眸、青筋暴起的额角,以及那双曾令她钦羡的手如何用力到微微颤抖……
她想起那曾经匆匆一瞥的银白色发丝,再对照近来的种种,心中隐约有些明白了。
她明白西门展一定会抚琴,也极有可能如同老人所言,抚得极好……
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他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由于自己爱琴也抚琴,所以曲未来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爱上琴的人,就会钟爱一辈子,若非遇到什么巨大变故,绝不可能弃琴而去!
究竟,她眼前的西门展有着什么样的过去?
他到底是遭遇了什么,竟让他抛弃过往的一切,隐姓埋名来到西京?
究竟是什么样的巨变,才会让一个明明随兴至极的狂傲男子,要掩饰住自己不羁的一面,以另一个身分出现在世人眼前?
「不肯说?太好了,老头子我就爱这种个性古怪的人,这样一来,我更不会放弃你了!」
正当曲未来胡乱思索时,老人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跑吧,跑吧,你们就跑到天涯海角吧,最好跑到一个只有我们三个人的地方,那样一来,我就可以好好的将我一身所学全教给你们……」
随着马车狂奔的车速愈来愈快,老人的声音也变得愈来愈远、愈来愈小,最后,整个山林之中,只剩下马车的急驶声。
「没受伤吧?」当两人再也听不到老人的声音后,西门展才终于停下了马车,头也没回地问道。
「没。」尽管被车颠得有些不舒服,曲未来还是轻声回答。「谢谢公子关心。」
「没事的话,我们绕一绕回去了。」
「好的。」
「回去?哪那么容易!」就在西门展再度扬起马鞭之际,老人的声音突然又传来。「我老头子可没有那么容易放弃。」
「你到底要怎样?」经过这一连串的追逐与挑衅,西门展再也忍不住霍地站起身来,紧握住马鞭对空大喊。
「嘿嘿,只要你们答应当我的徒弟,我就不再追你们。」听到西门展的怒吼,老人得意的声音回荡在山林间。「要不然,天涯海角我都会跟着你们,而且会天天跟、日日跟,让你们没有一时一刻的安宁!」
「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老人的话再度激怒西门展,让他更为急促地喘气、嘶吼。
「好处?」不知身在何处的老人依然嘻皮笑脸地说着。「我老头子这辈子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将这身琴艺传下去,如果这是你所谓的好处,那就算是吧。」
老人说完话后,西门展不再应答,霎时间,整个山林之中只剩下「是吧」两个字不断地回荡。
「你的要求还真是不高。」半晌过后,西门展缓缓地抬起头,语气平静得就像在与人聊天一般。
「是不高。怎么,你愿意开始考虑了吗?」听出西门展的语气似乎有软化的迹象,老人兴奋地说着。「那你就快点考虑,我没有太多时间了!」
「不必。」但老人声音甫落,西门展随即接上。「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
听到他的话,不仅老人傻住,连曲未来也愣住了。因为他话中的意思似乎是……
「你想教就教,没人拦着你。」西门展淡淡地说着,突然一回身,对曲未来使了一个眼色后,便拉住她的手,悄悄地由马车的另一头——也就是连接着一片浓密树丛的那边溜出车外。「不过……」
他在使用拖延战术,想藉机逃跑!
完全知道西门展心里在想什么,曲未来配合地跟着他一同悄悄爬出马车。
也对,为什么不跑?
今日已是春日赏花的最后一日,西门展只要逃过了今天,就起码有三个月的时间不会出现在西京城里,到时,就算老人想找他也找不着了。
更何况,这个老头也说过自己没有太多时间,这不就表示,只要西门展能逃过今日,老人也许还得为别事奔忙,再没空搭理收不收徒这回事。
「不过什么?你快说!」
「别催,等我整理好再说。」
在静静的山林中,西门展说完这句话后,便拉着曲未来的手在密林之中找着可供藏身、且不易被人发现之处,然后再不开口。
老人大概是兴奋过头,以致于根本没想到西门展会用这种方式逃跑。
「喂,你到底想好了没有?」
一次、两次,三次,一句同样的话老人整整问了三次,直到他第四次开口,而西门展与曲未来早已屏气凝神、藏匿在极不容易被人发现的矮树丛中时,老人才终于发现自己上当了。
「你居然敢耍我!竟敢耍我——」老人愤怒至极地狂吼起来。
他的怒吼声那样狂暴,就如同野兽的咆哮般在山林间回荡,让曲未来就算用手掩住双耳,也抵挡不住那股不断涌上心头的寒颤与翻腾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