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又装着很有风度地大笑起来。但我分明感到自己的笑声又假又空。
她嫣然一笑,旋即又沉浸在音乐之中。手指再次轻轻地敲打起来。如此单纯,如此自然,简直就像碧池中的荷花,高洁娴雅,幽香淡淡。蓦地,我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污浊不堪!刚才的邪念猥琐得简直不足挂齿。我心乱如麻,汗湿衣襟。我胡乱地将领带解下来,拿在手上。
“热?好像你热得很哦!”她看见我这个样子,关心地问,“要不我给你倒杯凉水?”
“不了。”我头脑一片空白。
“哦,对了。我给你拿一碗冰粥!哈,我自己做的,很好吃的。我放在旁边阿姨商店的冰箱里,我去拿一碗来。”她说完,不待我回答,便手舞足蹈地出去了。
一会儿她果真捧了一小碗冰粥进来,碗是一次性的塑料小碗。盛意难却,我只好接住。喝一口,顿时,一股凉意从嘴里传到心里,非常凉爽。说是“冰粥”,其实不过是绿豆稀饭冰镇了一下。我轻轻地呷着,甜丝丝,凉晶晶,还真是爽口。她笑意盈盈地看着我喝,毫不拘谨,非常自然。我感动不已,一种幸福的感觉油然而生。
喝完冰粥,我的烦躁确实慢慢退了下去,邪念也遁无踪影。我一下感到轻松平和了许多。
“你的手艺真不错!”我由衷地夸道。
“在山东老家时我就爱做了,因为我怕热,所以爱吃凉稀饭,家里没冰箱,我就把稀饭盛在碗里,放在井水里,每隔一会儿换一次水,效果也不错。”她活灵活现地讲着,甚是得意。
听着她的声音,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我分明感到她就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孩童,正在向大人讲起她所经历的趣事,并从中得到极大的乐趣。受之感染,我的杂念再次消退,仿佛也回到了童年。我问她是否喜欢自己的家乡,她自豪地、响亮地说“当然”。但当我问起她为什么离开家乡而远来上海,她一下沉静下来。沉默良久,才娓娓诉说起她家的贫穷。母亲长年生病,父亲没有工作,每天只能与土地打交道,弟弟妹妹还在读书,不想让他们失学,自己便出来了。贫穷是一个永远沉重的话题,她脸上布满伤感,刚才幸福的表情飘无踪影。我尽力安慰,说了一大堆励志的话,她才渐渐恢复过来。我再一次赞美她的冰粥,说这是天才的杰作。她终于赧然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她的牙齿很小,但排列得相当整齐,看起来赏心悦目。
“唉,要是能经常吃到你的冰粥就好了。”我叹道。
“可以呀,你经常来不就得了?我可不是小气鬼,我不收钱的。”她莞尔一笑,语气中甚至带着调皮。
至此,她的自然、清纯、热情以及调皮完全征服了我。也许,她现在正身处淤泥之中,但她还未意识到。如果某天一个放浪的男人非礼她,她肯定惊吓不已。也许,她会洁来洁去,或者随波逐流,把一切都看得无所谓,看得很淡。但我肯定的是,无论如何,她的心灵定会经历巨大的变化。就像一棵从农村移植到城市的树苗,虽然也会存活,但它会在园艺师魔幻般的手中变得弯弯曲曲,不成原形。它不再成长。看上去也许更加美丽,但它的天性本真将会烟消云散,荡然无存。说实在的,我喜欢她的现在,也莫名其妙地喜欢她模糊不清的未来。
我向她要电话号码,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向女孩子要电话。她说没有,但给了我一个她们老板家的号码,说有什么事,叫她转告一声就行了。
一会儿,曹真出来了。他衣冠不整,头发蓬乱,睡眼惺忪,边打哈欠边揉眼睛。杜锐跟在后面,面带疲倦。
“好了?给你梳子——”李玉荣马上站了起来,从梳妆台上拿起一把梳子递给曹真。
曹真接过,谢了一声,便无精打采有气无力地对着墙上大镜子梳了起来。李玉荣扶着杜锐坐下,抓起她的手细看着,直说“辛苦你了”,甚是关心,像是姐妹。
看着曹真慵散的样子,我想他肯定与她做爱了,刚才那平和温馨的感觉一下子消失殆尽,一股尴尬羞耻的阴影笼罩上来。我觉得我们两个实在灵魂丑陋、污浊不堪!
第29节:考什么别考研(29)
“多少钱?”我问杜锐。我实在一分钟也不愿意呆下去了。
“五十元。”杜锐说。
“付钱!”我催曹真。
曹真放下梳子,掏出钱包,抽出一张,递给杜锐。他们相视笑了一下。
“再见!”我向她们打招呼。
“再见!”她俩同时起身相送。李玉荣对我粲然一笑。
曹真还想■嗦什么,但看见我已经跨出门外,便只好也跟着出来。走到大街上,我回头一望,门已经关好了,似又恢复了平静。我们默默走在大街上,曹真似乎还未回过神来,边走边打哈欠。
“舒服吗?爽吗?”我冷冷地问。
“真舒服!爽!顶得我欲仙欲死,我现在心情好多了……”
“唉!”我叹息一声。
“下次你也顶顶,可舒服呢!心情不好时它还真管用。”
“得得,下次你自己来吧,不要叫我。”我的话像铁一样冰冷。
“咋啦?”曹真似乎觉察到了我的不满。
“不‘咋啦’!我只是觉得我们很卑微,而她们两个虽然知识没我们多,但比我们干净得多。”我漠然说道。
“——你肯定误会了!你以为我们……那个了?哈哈!根本就没有!”曹真哈哈大笑了起来。
“……”
“——仅仅是按摩而已!泰式按摩以前我听过,以为有那方面的服务,结果发现根本就没有。她只是用膝盖顶在我脊柱上,用手指敲打我全身关节,使我彻底松弛下来。顶时,那真是舒服,只是她比较吃力。开始我还带有坏想,但当看到她额头上的汗珠时,我便感动不已。与她交谈,也发现她很清纯,只不过因为家穷,姊妹多,才出来靠这手艺谋生。”他解释道。
“你们互报姓名了?”我问,有点担心我们说法不一。
“报了。她叫杜锐,河南人。”
“你呢?”
“我说实话了!她那么真诚,我不说实话行吗?我还说了你。”
“怎么说的?”我直摇头!这家伙害人不浅。
“我说我叫曹真,你叫何寂,都是学生,在读研一。”
得得!我气得咬牙切齿。
“咋啦?”曹真满脸不解。
“你叫我今后没法再来了!”我吼道,“你真是个白——痴!”
回到寝室,我立即倒在床上,蒙头便睡。曹真则心情平和、神定气闲地打开台灯看起书来。难道异性果真这么重要?我暗暗思忖。其间电话响了五次,全是宝贝老师打来的,我告诉曹真,就说我不在。宝贝老师问我到哪里去了,我告诉曹真,就说我泡妞去了!曹真拿起话筒笑着支吾道:“……何哥好像去他导师家做客去了。”
这家伙谎都不会撒!那有深更半夜还去导师家做客的?何况张老师年龄已高,一般很少让研究生到他家去,这点我曾经都对宝贝说过。
“白痴!”我哭笑不得。
“不要这么骂,方老师很聪明的。”小曹以为我在骂方老师,真诚地为她辩解。
这个二百五!我大笑。
其后日子里,周围一切照样水波不惊,一如故往。专业课老师回来了一些,但上课仍然无甚特色,像是本科的重复教育。政治课简直就是走过场。90%的学生都在下面看英语。我旁边一个长满络腮胡子的家伙睡了整整四节课,旁若无人,还好没打鼾。一次上课过程中,有个精瘦如柴的老师走进我们教室,说陈副校长做报告,听众太少,没面子,准备拉我们去凑数,但一听我们是研究生,就忙说算了。政治老师水平是有,但就是“包容心”太大,他根本不管我们的听课状态,只管一个人在台上大讲特讲。
同学们学英语的热情更是有增无减。有很多同学都报了“托福”考试,我们班那个把耳朵听出血来的女生也终于在同学间说出了她的理想:成为美国某个州的州长。有次我去阅览室,从中间过道走过,发现几乎全在学英语!阅览架上的英语类书籍被借得一空如洗,而其他中文类则少有问津。
有次我心血来潮,也去听听报告。在一个生物协会搞的报告会上,猛然听到一个学生讲道:“你们知道蜘蛛做爱是怎么回事吗?……它们做了之后,雌蜘蛛会把雄的吃了!你们谁知道公鸡和母鸡是如何性交的吗?……”台下一片嘘唏声。我还听了一句:“一个男人体内精子数目,可使全世界的女人受孕!一个男人遗一次精,等于杀害了无数条生命”!知识如此渊博,我自愧弗如。
曹真泰式按摩了一回,精神也大为改变,虽然还是那么思念周女士,并继续为她写了不少句子,但心境平静多了,每天能看七至九个小时的书。但独特的文学观点、凌厉的“汉化”思想并未因心境平和而偃旗息鼓,相反,有时更加肆无忌惮地冒出来。他骂“文学教授”这一职称是用古人的粪便堆起来的,骂那些学而不思之徒是在吃古人的粪便!在专业课上,导师责怪我们世界历史知识太少,他针锋相对说:“外国历史我记不住,中国历史我忘不了!先秦两汉我管不了,宋元明清我问不了,我只在乎三曹到小李杜八百年!”真是狂得可以。他还雄心勃勃地说:“等我明年考上了,我定要改变全校轻中文重英语的恶劣现象!我要颠倒过来,要让他们明白他们是多么的无知和可怜!”
他对酒的喜爱程度也渐上台阶。他一次买了七瓶二锅头,每瓶装上一些上好的宁夏中宁枸杞,往桌上一放,红灿灿一排,巍巍壮观。每次去食堂,拎上一瓶,拿个大碗哗哗一倒,便呲牙咧嘴、喜滋滋地喝起来,惹得周围的人无不乍舌。有次碰巧注意到周女士在看他喝酒,他便更是不能自已,豪情万丈,结果喝得酩酊大醉。他还爱唱歌,动情地唱“五粮液”的电视广告曲,唱《知音》主题曲,唱《满江红》。说实在的,每次与他坐在一起吃饭,我都提心吊胆、如履薄冰,因为他一唱,周围的人就会惊诧地盯过来。他却并不畏惧旁人的目光,要唱就非得把那首歌唱完。每次我都听得如芒在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