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哪?」
「良心值几个钱?运动家精神最重要。奉劝你,道德劝说这一套就省省吧。刘克贤这么大个人,我也不能把他藏起来,只要有本事,随时欢迎你来把他抢回去。要是没本事,你就给我乖乖闪一边。总而言之一句话,自己的男人自己顾好,不要只会哭哭啼啼怨天尤人!」
她被我激得目瞪口呆,满脸气愤却说不出话来。我站起来结帐离开。心脏跳得飞快,却不知是害怕还是兴奋。
我招了台出租车回家,车子本身还算舒适,但上路没多久,我就注意到司机一直从照后镜瞄我,眼神让我不太舒服。本以为是因为我刚经过一场大战,神经太过敏,不想理他,没想到司机说话了。
「小姐,请问你几岁?」
「你问这做什么?」莫名其妙!
然而他没听出我的不悦:「我看,应该是比二十几岁多一点吧?」
还真会说话啊。「对啊。所以呢?」
「那你结婚了没有?」
喂,越来越过份了哦!女人年纪大一点,就表示随便哪个路人甲都可以任意问她的隐私吗?
我当场就想开骂,想到人在他车上不好跟他冲突,只得尽量语气平和:「为什么问这个?」
「哦,我看你长得这么漂亮,年纪也差不多了,关心你一下而已。」
「我快结婚了。」要是想打我主意就省省吧!
没想到他很高兴:「要结婚了啊?恭喜恭喜。本来嘛,年纪到了就该嫁了。」
「我想法律没这种规定吧。」
「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啊。现在的女人都越来越自私,整天只顾吃喝玩乐,自己赚钱自己花,男人一个换过一个,都不晓得要定下来好好相夫教子,所以这个社会才这么乱。我有一次载到一个女的,居然跟我说她一辈子都不想结婚!这成何体统啊?我当场就把她赶下车,这种人的钱我不屑赚!」
不成体统的是你吧?居然这样对待客人,这样子也配当司机吗?
他话匣子一开就再也停不了,滔滔不绝地发表他对社会乱象的痛心,举凡单亲家庭、不良少年、少女怀孕、治安败坏,全部都是女人不安份造成的。
我恨得咬牙切齿,他妈的,为什么我老是遇到这种出租车司机?我发誓一定要学会开车,再也不受这种闲气。
我并没有像上次一样,满心幻想着手上要是有刀子该有多好,因为,这次我皮包里真的有把美工刀。我伸手到皮包里找到刀子。要拿出来,在他椅背上展现我的美术细胞吗?
然而,内心深处的声音又响起了:「再想一想。」
既然他这么爱管闲事,就让他管个够好了。想跟女人比长舌,再等八百年吧!
我用高八度的声音,劈哩叭啪地打断了他:「司机先生,你说得一点都没错,女孩子没结婚真的很严重欸。像我叔公啊,他的女儿,哦,他女儿也就是我堂姑啦,她是我爸的堂妹嘛。我堂姑啊就是一直没嫁出去,后来到了年纪很大了,她爸爸就是我叔公忍不住了,硬拉她去相亲,嫁了个出租车司机,生了两个小孩。可是那个司机很烂啊,每天一直喝酒,钱又不拿回家,全家都没办法过日子啊,他老婆,就是我堂姑就带着两个小孩回娘家住。然后那个烂司机就生气了啊,动不动就喝醉酒跑去她娘家闹,我堂姑把门锁上不肯出来,烂司机就拿石头丢人家大门,然后两批人就三更半夜隔着门大吵大闹,真的有够吵耶。我家以前住她们家同一条巷子,我那时候还好小,常常被他们吵得都不能睡觉耶,真是太糟糕了。」
「是很糟糕没错,像我一个……」
我提高声音:「然后啊,有一天那个烂司机就在站在我堂姑家门口大骂,说『我要给你放火』,我叔公一听还得了,马上报警,然后警察就来了啊,可是他们又说没有证据,而且烂司机只是讲讲而已没有真的做,所以不能抓他。我叔公就很生气啊,难道要等烧死人才能抓人吗?又跟警察对骂起来,说警察都拿钱,我们巷口开赌场,报警好几次警察都不管。
他是说真的哦,我们巷口真的有人开赌场,而且每次都去一堆不三不四的人,那个烂司机也常常去。还有更厉害的哦,那个赌场是一个女人开的,她四十好几了,还每天都穿露背装迷你裙,好象妖怪……」
司机显然不太欣赏我的童年往事:「小姐,你听我讲……」
「司、机、先、生!你很没礼貌耶!我这么认真在跟你讲故事,你怎么可以插嘴呢?今天是你这么热心关心我的婚事,我才把我家里的秘密跟你讲,换了别人我才不说咧!听我讲完啦!然后那个老女人还很不要脸,整天想勾引她家隔壁一个老兵……」
现在才发现,原来我有当编剧的天份,随口就可以编出一大套故事,将来就不怕被医院开除了。
我漫天乱盖,从巷口讲到巷尾,然后进展到另一条街的爱恨情仇,还把实际人物也编进去。我把吕昭瀚讲成小婷的智障哥哥,邱颢跟高之玲是一对赌大家乐输了一屁股的邻居夫妇,李明立则是他们的酒鬼舅舅,总之就是扯得天花乱坠。每当司机想开口插话,我就高声把他盖过去,反正顶多被赶下车,还可以免车钱。
也许是经济不景气的关系,司机毕竟是没有赶我,只是一路猛踩油门,显然恨不得长翅膀立刻飞到目的地。等我下了车付了钱,他迫不及待地飞车离去,我站在路边大笑起来。爽啊!
我知道我的人生又到达了一个新的阶段。
更让我高兴的事还在后面。信箱里躺着一封信,是母亲寄来的。那是我寄回家的爱心卡片,在我恶心的台词下面,母亲加了两行。
「不要再寄这种无聊的东西了。」
「如果他对你不好,就回家吧。」
我热泪盈眶,恨不得在身体装两个热气球,冲上天去尽情翱翔。我打克贤的手机,想第一个告诉他这个好消息。还要告诉他,我可以回答他十年前的问题了。
我愿意为了如君、为了他、为了我的亲人还有任何一个值得的人胖回来。因为综合我经历胖瘦时期的心得,两者的优缺点其实不分上下。况且,不管身材外貌如何,我杨黑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
很奇怪,打了好几次,他都没开机。我想可能是他在办重要的事,也没怎么在意,打理一下就休息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在明朗的晨光中醒来,觉得全身充满活力。我开始相信我能度过一切的难关,面对人生所有的波折。
电话响了,是克贤。「我在你家楼下,出来一下好吗?」可能是没睡好,他的声音浓浊而疲惫。
「你不上来吗?」
「……我想还是你下来的好。」
我心里雪亮,出事了。
他的外表跟声音一样憔悴,连胡子都没刮。凝视着我的双眼仍是深情款款,却遮盖不了深深的忧郁。
「怎么了?」
「你昨天跟雅萍见面不太愉快。」
「我是觉得还好啦。不过这种场面本来就不可能愉快的不是吗?」
他叹了口气:「可是你也不用把她说成那样啊。你说她又老又丑,捉不住男人,这实在是……」
咦咦咦?我有这样说吗?不过,在她耳里听来八成就是这样吧。
「老兄啊,女人在抢男人的时候,讲得出什么好话来呀?」
他摇头:「我不喜欢。」
「对不起。」我很爽快。
他低着头,不敢看我:「我昨天晚上,跟雅萍谈了很多……」
来了。叶雅萍果真照我的话,马上就展现十九年感情的威力给我看。了不起。
「我觉得,其实你妈没说错,我经营这个家经营了这么久,就这样把它拆散未免有点不智。雅萍真的太脆弱了,要是丢下她不知道会出什么事。而且景维(他儿子)越来越叛逆,我实在放心不下。所以……」他挣扎了很久,吐出一句:「我答应跟雅萍去看婚姻咨询。我们……想要重新来过。」
「哦。」
他求恳地看着我:「对不起。」
「哦。」
他很担心,显然怕我受不了打击,但我一派平和。照理我应该很忿怒,很激动的,但我就是站在那里,清清楚楚地明白他的意思,却还是心如止水。
人生就是这样,有输有赢。重要的是,我有勇气一战。
「我跟你说,我认识几家大医院的院长,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去替你问问看,哪一家缺骨科医生……」
「怎么?婚结不成就要把我踢走啊?太现实了吧?」
「不是!」他急着分辩:「我是怕,跟我同一家医院你会不好受……」
这可真奇怪了,婚姻出轨的人是他,回头是岸的也是他,为什么不是他调走,而要我走?
不过这话大可不必出口,我更想说的是另一句话。
「不必了,真的,谢谢你的好意。」我摇头,微笑着说:「我已经决定了,一辈子心甘情愿当个黑人。」
〈全文完〉
后记
再一次,我深深地体会到自己的极限。
会动笔写「黑人」完全是偶然。在前作「都是后母惹的祸」发表后,不少读者来信反映很欣赏书中的后母黛民,还有人想看以她为主角的故事。我原本只是一笑置之,直到有天忽然想到:「黛民」不是也能解释成「黑人」吗?就在这一秒,开场白「我是黑人」就自然而然地出现了,一个故事正式成形。
我曾经说过,写作是因为情节自动浮现在脑中,不写下来不痛快,讲得好象写作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这回我的报应来了,让我知道那句话是多么狂妄。因为「自然浮现」的情节只有一半,另一半完全空白。
我弟弟对我说:「我不怀疑你的文笔,但你的生活经历不够,恐怕很难写出好作品。」还真给他说中了。一大堆我完全没有概念的情节,第三者、婚姻问题,全都离我很遥远,根本不知从何描写起。如果是古装或幻想小说,还可以发挥想象力掰一掰,但故事背景是在现代,要写得有真实感又带戏剧效果,简直是要我的命。
最糟的是,为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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