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艾,你现在劝我,好像很振作的样子,可过一会,你的情绪就消沉了。我说得对吗?”
对,劝别人容易说服自己难。
“我不跟你多说了。总之,你好好跟你父母相处,不能再把他们气病了。”
说完,我把电话挂了。
第 43 章
元宵节过后,别人的生活逐渐恢复正常,为工作和家庭两头奔忙,而我整日无所事事,做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活得像行尸走肉一样。
我情绪低落事出有因。前天,我突然很想听听张绪的声音,就打他的手机,结果是晓洁接的电话。她告诉我,张绪正送一个叫杰西卡的客人下楼。就在我愣神的间隙,我听见电话里张绪的母亲问,晓洁,谁来的电话。晓洁慌乱应道,妈,是哥的同事。然后她压低声音,紧张地问我有什么事吗。我赶紧说自己没什么事,匆匆把电话挂了。我这个电话打得莫名其妙,在晓洁眼里,我是不是一个死缠他哥不放的不知羞耻的女人。这样想着,我心灰意冷,随手把手机关了,还把座机电话插头拔了。
下午,我稍稍打扮一下,去参加宝宝幼儿园的亲子活动。我站在贴满卡通画片的教室里,看着宝宝愉快地和小朋友一起做游戏,我抑郁的情绪略微好转。活动间隙我和几位家长攀谈,彼此交流育儿经验,气氛融洽。为了了解宝宝在幼儿园里的饮食情况,我单独找她的生活老师聊聊。等我回到教室,发现那些妈妈们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她们的目光不愿与我对视了。我端坐在小凳上,感觉如坐针毡。
现在我懒得出门,这两天都是保姆接送宝宝,上菜场买菜。这天她们刚走不久,我听见有人揿门铃,还以为她们落下什么东西回来取,急忙跑去开门。
门外并不是她们,而是一名男子。等瞧清楚来人,我吃了一惊。
“黎秘书?”
“你好,”何颂天的秘书礼貌地说:“林小姐,何市长现在车上,他想跟你说几句话。”
我顺着黎秘书指的方向,看到小区的路边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哦?”我嘴上应着,心里嘀咕,何颂天怎么知道我住在这?他有事找我自己为什么不下车,还要叫秘书传话。
黎秘书在一旁解释说:“何市长春节期间刚做了一个大手术,如今他身体还没复原,行动也不便,所以请你理解。”
“啊?他得了什么病?”何颂天百忙之中来参加我父亲的葬礼,我心里已视他为很亲近的长辈,乍听说他生病了,我不由非常担心。
“他胃里发现一个肿瘤,还好是良性的,已经切除掉了。”
闻言我略微放心,跟随黎秘书走到轿车旁。车门打开,何颂天坐在车里,对我微笑招呼。他脸色苍白,裹着病体的羽绒服里露出一截蓝白条子的领子。他竟是穿着病号服跑出来的。我纳闷,他究竟有什么要紧事,让他这么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在养病期间从医院里跑出来。而我更觉纳闷的是,这事与我有什么关联吗?我忐忑不安站在车外,等他说话。
他见我站在外面不进来,轻轻拍拍自己身边的座位,示意我坐进来。
我钻进车里,“何市长,您找我有什么事?”
“小林,我这段时间太忙了,没时间关心你,不知你现在怎么样?”
何颂天从医院跑出来就是为了跟我拉家常?我惶惑,“我挺好的,挺好的。”我张嘴就随便应付他。
“今早我在医院碰到张绪,他都跟我说了。你们离了,是不是?”
“嗯。”我老实回答,心里却觉得不是滋味。
他静默一会,问我:“我带你去个地方,需要半天时间,没问题吧?”
“没,没问题。”我犹豫一下,立即同意了。
何颂天轻声说了“岑溪”这两个字,黎秘书立即劝他:“何市长,请您注意休息。长途奔波劳累不利于您身体康复。”
“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我的身体我最清楚。你听我的,去岑溪。”尽管现在何颂天是病人,但他言行中依旧带着往日的气势,不容别人反驳。
黎秘书只好开着车上路了。一路上,何颂天闭着眼睛,皱着眉头,沉默不语,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我缩在车的一角,猜测他带我到岑溪的目的何在。我想了好几种理由都站不住脚,不想再想了,无聊地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田野里已经有农民在准备春耕了。
本来以为很远的路程,现在城市与城市之间建了高速公路,原来三四个小时的车程,现在短短一小时就开到了。
下了高速公路,轿车在何颂天的指挥下拐上一条小道,往前开了大约半小时,停在一处小树林边。
“走,下车。”何颂天捂着胃部的伤口,在黎秘书的帮助下,下了车。
我也跟着下了车。这荒郊野外的,我们为什么来这?我东张西望,不得要领。
“黎秘书,你就待在这。小林,跟我走。”
说完,何颂天缓慢移动脚步朝前走。这里的地面坑坑洼洼的,我踩着高跟鞋跟在他后面,一脚高一脚低,走得非常艰难,那何颂天呢,应该比我更艰难吧。我抬头看他,风吹鼓起他的裤腿,扬起他灰白的头发,他那因疼痛而微微伛偻的身体,缓慢而执着地向前移动,我看在眼里,于心不忍。我快步走上前,拦住何颂天。
“不要再往前走了,我们回去吧。”
何颂天站定,四面看看,“好,我们就站在这,不往前也不退后。”
他喘着粗气,忍着痛楚,指着这一片树林问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我困惑地摇头。
“这是橘树林。”
哦,橘树林啊。我环顾四周,发觉这只是普普通通的一片果树林而已,我瞧不出这片果林有什么奇异的地方,要他大费周章,拖着病体带我来这。
他半闭着眼睛,脸上露出痛楚和不堪回首的神情。
“在这里,我丢失了做人的尊严和活下去的勇气……”
他一开口,竟然是这样一句话。我震惊地抬头望着他。他没有看着我,而是沉浸在往事中,自顾自说下去:“如果今天是我的灵魂站在这,它一定会嘲笑我当时的怯懦。还好,无论多艰难,我都挺过来了。”他的眼神既伤感又欣慰。
他转头直视我,目光像是要穿透我的内心,“因为我有过那种经历,所以我体会得到这些日子你过得有多艰难。但因为有张绪在你身边,我很放心。今天,得知你们离婚了,我很难过,也很担心……我知道,世上有一种无形无影的刀子,比真正的利刃更令人恐惧,它杀人于无形。它时时刻刻充斥在你周围,一点点凌迟你,让你无休无止,昼夜不停,甚至在睡梦中都能感受撕心裂肺的痛,令你常有一种想解脱的冲动……”
我眼睛湿润了,我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我深有体会,那是人们不屑、鄙视的目光……可他位高权重,怎么会有这种体验……
我的目光充满不信任,而且,被他看出来了。
“我小时候,学校组织秋游。我和一个同学出于好奇,摘了一枚青橘吃,结果被看园人穷追不舍。我跑到一半,想到青橘还没上市,我们身上的青橘气味,被人鼻子一闻,肯定不打自招,难以逃脱。我心想,我不能在老师同学面前丢脸,我给看园人道歉,给他打一顿消消气,这样解决不就行了吗。于是,我不跑了,停下来……没想到,我的想法是我一厢情愿。他没有打我,而是拽着我告到学校老师那,当着全校师生的面,他大骂我是小偷,非要讨个说法。校长向他赔礼道歉,并赔偿了橘子的钱。我当时,真是无地自容……”
多么熟悉的情景,电光火石间,我突然明白他是谁。他的描述与妈妈日记上写的一模一样。我定定地看着他,我年少时那么憎恨的一个人,如今站在我面前,我的心境却翻天覆地的发生变化,往日的憎恨已消失。我满怀同情和悲悯听他讲述他和妈妈的陈年往事。
“……回家后,爸爸听说此事狠狠地揍了我一顿。从此,老师和同学一直用鄙视的眼光看我……那段日子非常难熬,我曾想过去死,经我思前想后,又不敢这么做了,因为我死了,另一个同学肯定也会死,因为她很内疚,我独自一个承担了罪名,承受了耻辱,她在一旁看着,心里并不好受,这件事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我们在这种环境里苦苦挣扎,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人就不能宽容一点,为什么一定要把人往死里逼……后来,我慢慢想通了,我们既然不能改变外部环境,但可以改变自己的心境。我不能和别人一样,自己苛责自己,我应该放下包袱,我应该自己善待自己,宽容自己,我应该把全部的精力和注意力转移到学习上,就这样,我渐渐挺过来了。今天,我很庆幸当初心态的调整,使我有机会站在这。”
第 44 章
他低沉浑厚的嗓音在我耳边飘荡,我脑子里突然浮现母亲孤寂的背影。
她再也没有机会站在这里和我说这些童年往事了,那些酸涩的记忆我只能在她留下的日记里回味……
何颂天说完,侧头望着惨白日光笼罩下的橘林,“这事,彻底改变了我的命运,我发誓,做人不能一直这么卑贱下去,我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
“所以,你为了出人头地,宁愿放弃王竹君?”他听了这话,如遭雷击。他脸色惨白地看着我,脸上震惊的神情一览无遗。
我没有放过他,紧追着问:“为了权位,你放弃了她,是不是?”
我自知这么逼问他,很残忍,但我太,太需要一个解释。我们一家三口的幸福,葬送在我母亲执着的爱情上,但她的付出值得吗?她匆匆一生,孤寂大半辈子,我和父亲相依为命,度过了凄清冷寂的数十年。为此,我真的,特别想知道,为什么他对母亲痴情如斯,何以在数十年中对她不闻不问。
“不是。只要她幸福,我什么都可以放弃。”
真是这样吗?我不信。我控制不住自己,继续质问他。
“可她等你了二十多年,你什么也没放弃,没和她在一起。”
他抬头望着渺远的天际,喃喃说道:“我以为她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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